明白是一回事，赤裸裸地揭开又是另外一回事。如今听到慕容铮亲口承认，凌语嫣虽然暖怀于慕容铮的坦诚和此刻的信任，却依旧忍不住一揪，心扉一角被什么扯动，疼得冰凉彻骨，又磨人心性。半晌，挤出一抹笑容，“那样的情况下，皇上怀疑臣妾，是对的。”
慕容铮皱皱眉，“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非得这么跟我说话吗？你虽然句句称我为君，称己为妾，然在你心里，却从未将我当做过是皇上，不是吗？”
慕容铮说到此处，忽而笑了笑，那笑容似开在凌霄冰雪上的寂寞之花，孤独而又苍凉。“不止是你，恐怕所有人都没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知道朕为什么来晚了吗？母后她，回宫了。”
太后每年入夏时节都会去菩提庵礼佛，一来祈福，二来避暑。原本在她和慕容铮初次设计右相的时候就该回来，却一反常态不闻不问。凌语嫣曾想过云太后这番平静的缘由，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此时慕容铮突然以这样的方式提及云太后回宫的事情，想必中间还发生了些什么波折。
“皇上心怀天下，励精图治，总有一天会好的。”凌语嫣原本是想要安慰，可话一出口，自己都觉的苍白无力。两人一时无语，沉默的有些古怪。
敲门声适时想起，两人皆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心里都在感谢这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得到应允，跨进门来，简单行了礼，将一瓶药放在桌上。“这个，就是血菩提的解药。中了血菩提的人，最多活不过三月，若要送药，需趁早。”
凌语嫣笑笑，“不急，时间刚刚好。我曾承诺要送拓跋恂一份大礼，如今也是时候了。不过，还得求皇上一卷黄轴。”
慕容铮没说话，走至书桌前，随意取了份文书，刷刷几笔写开，完后“拍”地一合，往桌上一丢。“既是秘密安抚，就不必大费周章。拓跋恂初崭头角，不易锋芒太露。”
凌语嫣点头，“恩，还是你想得周到。拓跋恂劝得戎羌王出兵，想来一定费了不少周折。咱们再给他来点甜头，正好堵了戎羌王的口。拓跋恂在其父跟前露了脸，他再扮得低调些，这一趟辛苦，好处还是赚到了。”
“不过遇上娘娘，想必这拓跋恂以后行事，定会多张几个心眼。”顾旬邑微微笑着，话中调侃之音，让凌语嫣挑了眉。
“我这也是为他好。堂堂一国王子，想要在皇权争霸中安然度日，没点放人之心怎么能成？这次若不是我逼着，他还是不忍对他那个三哥下手的。”凌语嫣突然眨了眨眼，又是一阵沉默。
慕容铮却起身往门外走，“朕还有事，你们聊吧。”
说完，就真的大步走出去，仍他的妃子和一个御医聊天去了。
顾旬邑张了张嘴，那样子似乎一颗鸡蛋都能整个吞下。然不等他合上嘴巴说话，凌语嫣就伸了个懒腰奔床去了。“好久没能睡个安稳觉了，出去记得带上门。”
顾旬邑摇头关门，暗道，这对帝妃还真不是寻常人能琢磨透的，虽然他顾某人自认为不是个寻常人，可还是猜不透这两人微秒的关系。更看不透，那隐在回廊处的一抹月白，何以萧索似寡情的西风。
暮雪时节，眼看便要临近年关，虽然西北之地满是战火，但还是挡不住世代居住的农家，那份对节庆最由衷的挚爱。
最近燕军很安静，凌家军亲自驻扎在这里，想来燕军也是老实的。百姓们这样想着，眼角眉梢也都蓄了安稳的笑意，忙着过年的伙计。西北之地，在一场惊心动魄的征战之后，于还未完全消散的烟火中，渐渐出现了迎新的喜气。
这日小年，跟慕容枫商量过回程的事宜，凌语嫣便急着奔回自己的房间。她心中有着自己的准备，想要给这兄弟两人一个可以执杯相谈的机会。两人自见面以来皆是君臣之礼，虽都在有意亲近，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了。跟那次在皇宫内接风时看到的情景，实在相差的太多。
这世上，总会有一种力所能及，被无能为力所取代。
一进门，凌语嫣便突然站住，探出半个身子看看周围，这才大步走进，“皇上是不是走错房间了，这可是我的屋。”
慕容铮正在喝茶。执在手中的杯子上头冒着温润的白气，晃得那棱角分明的容颜，突然模糊起来。凌语嫣站在桌边，等着他说话。他终于放下杯子，抬头看着女扮男装的凌语嫣，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你知道，寻常百姓家，是怎么过年的吗？”
凌语嫣一愣，不明白堂堂一国之尊，何以突然关心起平头百姓的生活来了。不过，她还是很老实地摇了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
慕容铮却于刀片般的唇边绽出一抹微暖的笑意。他起身，一把拉起凌语嫣便往外走，行动力之强让凌语嫣有些受不住。“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拉着凌语嫣出了门，一路扯到马棚，一抬手将她丢上一匹白马。还未等凌语嫣一声惊呼溢出口，身后便跟着有人靠了上来。马头一扬，奔了出去。
白马带着两人出了驿站，一路经过有着络绎人潮的大街，往城外奔去。
凌语嫣坐在马上，前方是凛凛寒风如刀吹来。身后，是慕容铮平阔胸膛强健有力的心跳。她迎着风，大声喊道，“你疯了！自己不要命，别拉着我点背啊！”
慕容铮不理。凌语嫣自他怀中拼命向后看，隐约瞧见几骑快马正奋力跟随，应该是慕容铮的隐卫。凌语嫣稍稍安心，又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不知道现在这样出来很危险的吗？”
“私奔！”慕容铮低头看她一眼，乌发飞扬，扫过她额前光洁。
“啊？”凌语嫣愕然一愣，又觉得有些痒，微微偏了头。
慕容铮又是一笑，笑声有些闷闷的，“别急，带你去个地方而已，不用紧张。”
凌语嫣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见他们竟是一路向着东北，稍稍安了心。
慕容铮一路奔骑，所经之路皆被大雪覆盖，马儿渐渐的慢了下来，却是因为积雪越来越厚，跑起来比较吃力的缘故。四下里一望无际，连个屋檐都看不到，显然是到了荒处。
凌语嫣的不安又升了上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这里怎么这么荒凉？”
慕容铮低笑一声，却不说话，马头忽然转了个方向，朝着前面一座小山奔去。绕过山脚，前方突然出现一片农舍。此时正值中午，家家房舍上头都冒着白烟，显然是在准备午饭。
慕容铮将马栓在山脚下一棵枯树上，拉着凌语嫣往那片房舍走去。最先靠近的是一处独院，主人家正有人在院子里忙活，远远地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来，“看着两位眼生，是在山里迷路了吧！来来来，快进来喝杯热茶！”
“多谢老丈！”凌语嫣还在为主人的热情发愣，慕容铮却很不客气地带着她进了屋。
屋里，一老妇人看到他们并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讶，只瞄了一眼，就笑着去倒热茶了。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奶茶就从到了两人跟前。“乡野粗茶，也不知道两位贵客能不能喝得惯，呵呵！”
“大娘客气了！几年前我曾来过这里，一直很想念大娘的奶茶呢！”慕容铮双手捧着那碗白色的乳汁，像是捧着十分珍爱宝物。
那老妇愣了一下，跟端着一盒点心刚走进来的老丈互相看了一眼，又齐齐将目光锁在慕容铮的身上，半晌，老妇人眼睛微微湿润，颤声道，“你，你是阿铮？”
慕容铮微微一笑，向来深晦的眼眸中也多了些模糊不清的东西，“是，我是阿铮！”
“阿铮！你真的是阿铮！”老妇上来，一把抓住慕容铮的肩膀，将他仔仔细细瞧个清楚，终是一笑，“真好，一转眼竟然长这么大了！想起你那年刚到这里的时候……哎，真好！”
老丈放下东西，一推老妇，“瞧你，阿铮好容易回来，你哭个什么，高兴！应该高兴才是！”
被自己的老伴一推，老妇显得有些不高兴，“你个死老头子！阿铮回来我自然是高兴的，高兴哭了，也不成么！”
“成！成！你做什么不成啊！都依你！”老人笑着在桌旁坐下，含笑的目光掠到凌语嫣身上，笑意更深，“这是阿铮的媳妇儿吧，都成亲啦！”
老妇人也跟着坐下来，却不舍得放开慕容铮的手。慕容铮今天也格外好脾气，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凌语嫣眨眨眼睛，对老人的话不置可否的笑笑。在名义上，她的确算是慕容铮的妻子。
老妇人突然伸过一只手来，附在凌语嫣的手背上。那只手上已经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触感也有些粗糙。凌语嫣很少与这样的老人接触，心里蓦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刚想动，却被老人一下子抓起来，和慕容铮的手放在一起。“姑娘真是好福气，能做阿铮的媳妇儿。若不是我自己闺女死得早，那是决不允许他娶别的女子的。好在，你看起来还不错，勉强能配得起阿铮。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不然，我老婆子下了地府都不会放过你！”
凌语嫣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她好福气？她“勉强”配得上慕容铮？慕容铮最该娶的是老人已故的女儿？她转头，挑眉看着神色有些尴尬的慕容铮，用眼神告诉他，皇帝陛下，你完了！
凌语嫣回过头来，对着老人的谆谆告诫，低眉笑道，“大娘放心，奴家一定会好好服侍夫君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妇人满意地放开了两人，起身往外走，“你们等着，我去准备饭菜，一会儿就好！千万等着，可不许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