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突觉喉间一凉一热,有什么东西喷了出来,粘腻滚烫,带着些许腥气。他身旁的方才还和他一起说笑讨论女人的小吏连连后退,睁大了眼睛看他,满脸惊恐之色。从他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喉间插了一支箭。箭头几要没进咽喉,大股大股的血喷涌而出,落在雪地上。红雪,红雪,好美的红雪啊!
“是!取你的血,暖暖地上的雪!”马上女子收起臂上袖箭,含笑牵动缰绳,策马转身,“动手!”
陪在她身侧的,是三个当世少找,难得聚集的绝色美男。美男们美得风格不同,对女子一手箭术所表现的神情也各不相同。一则叹息,一则含笑,一则目光闪动神色不定。但在女子转身的时候,他们也都跟着离开,留下弟兄们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去了。
戎羌通盛二十年冬,戎羌三皇子管辖下的牧野,与兰陵边界不到十里处的潼关发生一起离奇的抢劫行径。据闻,该伙土匪以一绝色女子为帅,一箭射穿统领咽喉,身旁美男环绕,出手干脆利落。运粮队伍虽是冒雪秘密进行,且护卫中各个都是好手,还是无一幸免。刚一开打,众护卫就感觉浑身发软,四肢无力。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帮土匪兴高采烈地不费一兵一卒一刀一枪地将所有东西拉走。除了自己的头领,前前后后包括几方队友竟无一人损伤。只是他们在雪中躺倒半夜,眼看快要冻死的时候,终于挪动了手脚,顾不得山路崎岖黑灯瞎火,忙不迭地赶回去复命。
戎羌王得知消息后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召回三王子拓跋坤,执以鞭刑后幽禁府邸。戎羌王更是因这一怒大病不起,更有传言说戎羌王快不行了,戎羌国内开始了储君之争。
而同时,驻守在牧野边境等着跟丰州燕王的兵马回合一起攻打潼州的戎羌兵,突然遭到兰陵的攻打,以丢失天穆上朝今冬所赐岁币为由,对留守的戎羌兵大肆洗劫,抢走了第二批运来的军粮。驻守在牧野的戎羌兵原就是三王子麾下兵马,主帅突然被召回国都,这些人群龙无首,兰陵打来对面的燕王兵马冷眼想看,没有丝毫出手相助的意思。坚守半个月,除了逃跑的,全部阵亡。
失去了戎羌的协助,并没有让已经整装待发的燕王停止他的反叛计划。他早已准备充足,先前答应跟戎羌合作只不过是想节省点自己兵力罢了,几乎是在拓跋坤出事的同时,他便当机立断,结集早已准备好的十万大军挥师南下,迅速占领了潼州和兰州。大军驻扎在兰州和潼州的交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朔州。
朔州平野,建威将军柳继年带着慕容铮交给他的十五万大军安营扎寨,守护边防,紧盯着燕王军队的动向。两军隔着十里平原,遥遥相望。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凌语嫣一箭得手,散在空气中的软骨散也开始发挥作用,她跟那三个男人便策马自隐蔽的山道遁走。自山路出来,四人在路口处停下,凌语嫣勒住缰绳,回身对拓跋恂一笑,“这次对亏七王子殿下相助,事情才能进行的如此顺利。”
拓跋恂淡淡笑着,面上闪过一抹无奈。“还是郡主的计策好。尤其是那一箭,快狠准,女子中少有。”
“王子过奖了。”凌语嫣看着拓跋恂略微惨淡的神情,眉梢一挑,“王子是不是在心疼那些军粮?也是,白捡那么大一批粮食,确实有些……”
“郡主哪里话!”拓跋恂忽地神色一正,端然起来,“拓跋恂不是不守信用的小人,更懂得行事分寸。郡主前面放过了两批,只留下这最后一批已经是大仁大义,拓跋恂哪里有那般不识时务。”
凌语嫣一笑,正欲说话,远处半空里突然鸣笛生烟。那是事情办妥后给他们的信号,看来军粮已经安全运入兰陵境内了。凌语嫣回首,眼波流转间将拓跋恂打量了个遍,“七王子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了。事已办妥,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拓跋恂一愣,想说什么却又抿了抿唇。他身后的佳沐是个急性子,眼见主子欲言又止他却忍不住了,冲上来喝道,“军粮已经给你们了,王子的解药呢?”
“解药?”凌语嫣皱眉,“什么解药,小兄弟的话,我可听不太懂呢!”
她语声清脆,说话原本是十分好听的。可此时听在这主仆二人耳中,却都苦了脸。拓跋恂黑宝石一般的目光更加幽深明亮,红唇越发鲜艳夺目。他笑,染了几分醉人的苦涩。“不知郡主还有什么吩咐,只要是拓跋恂能做的,自当尽力。”
凌语嫣捏了捏手中的缰绳,叹息着一笑,“还是那句话,感怀于七王子的慷慨,我们也想备份礼送给戎羌。这是这礼要到一定的时候才能送去,到时不仅可以解戎羌之困,还能助七王子你平步青云。”
拓跋恂望着凌语嫣,闪动的目光思考着她话中的可靠性。可想来想去,如今自己的命都捏在别人手中,还有什么可值得他在乎的呢?顶多,就是死得再可笑一些罢了。
是的,可笑。可笑他揣着一肚子良谋前来兰陵,原本想要借力打力,假意受惠于兰陵来阻止三王子与燕王的联合,却没想到一进来便落入别人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不仅萧珏不是传闻中的武夫,只他这个平地里冒出来的妹子,就是极不好相与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大底可以形容他现在的境况吧。
萧珏突然策马插话进来,“怎么,七王子信不过我兰陵?”
“国主言重了!”拓跋恂一惊回神,头压得更低。
凌语嫣见他久久不语,心知这个艳唇美男八成是在郁闷呢。也罢,到时他便会知道,他今日的决定没有错。“王子大可放心回去,静候佳音便可。王子担忧的东西,会随着大礼一起送到王子手上。王子出来也有些时日了,功夫做得再足也难免会有疏漏,依我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免得惹人怀疑。”
“郡主说的是。那拓跋恂,便就此告辞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争就只会撕破脸,那对谁都不会有好处。拓跋恂深深看了凌语嫣一眼,策马转身的同时,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你要给拓跋恂送什么大礼?”萧珏凑上来,刚才还很爽朗的脸色,此刻竟然黑了几分。
凌语嫣看了看那张明显写着不高兴三个字的帝王脸,拉着缰绳往慕容枫身边靠了靠,清了清嗓子,“我是想着,咱们还是去牧野把那前两批军粮抢回来吧!”
说抢就抢。
凌语嫣当玩笑说,萧珏也当玩笑听,可该动手的时候还是动手了。拓跋恂刚回到封地,还没来得及换衣便听到牧野戎兵受袭,军粮被抢夺一空的消息。一个趔趄撞在了桌脚上,挥退想要上来搀扶的佳沐,独自揉着膝盖苦笑。那个雪薇郡主,真的就只是个郡主吗?
彼时凌语嫣正坐在凤城行宫的仓库,看着堆积如山的军粮咬了咬牙,“好一个慕容宸,不跟人家合作还接受人家粮食,比我还狠。”
“可我觉得,还是你更狠一些。”萧珏坐在一旁喝酒,听了凌语嫣的话凉凉回了一句。
凌语嫣侧过头来,一手托腮,“表哥啊,要不这些军资,都留在兰陵给百姓过冬吧!”
萧珏将酒杯一放,正色道,“那怎么行!朔州将士正饱受风雪疾苦,还是送给他们要紧。来人,盘点,装车,三日后出发!”
凌语嫣满意地笑笑,亲自斟酒敬萧珏,“王兄放心,妹妹我不会这么没良心的。”
萧珏将酒杯推了推,不着痕迹地移到慕容枫的跟前,“好说好说,为兄我也没这么小气!”
慕容枫看了看推到自己跟前的酒,好看的眉毛挑了起来,“既然都不敢喝,那便由我来吧!”
说完,不等两人有所表示,便径自执杯,一饮而尽。
次日,慕容枫亲自带着萧珏装载的车队,扮作商户从水路进发,避开潼州又朔州身后的平州进入了朔州境内。达到朔州的时候,柳继年刚刚和燕王交了一战,双方忽悠损伤,算是平手。
进入朔州城,车队并没有立即赶往军营将粮食送去,而依旧以兰陵商户的身份暂居在了驿馆。彼时战乱,各路商队皆有受阻现象,慕容枫的车队除了稍显庞大外,到也没引得太大的怀疑。
客栈内,慕容枫看着换过衣服走进来的凌语嫣,顺手一杯茶倒上,递到跟前。
“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前线去?”
“谢谢!”凌语嫣接了茶,并没有立即喝,摩挲着杯子坐下来,“时候不到。”
慕容枫看看她,低头,“军中,有你们凌家的人吧。”
凌语嫣瞧他一眼,笑道,“是。我已经得到消息,军中粮草还可再撑上半个月。”
“两个问题。第一,这一路过来我一直跟着你,并没有见你跟任何人接触,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悠悠目光探过来,向来清明的眸子染了几分淡淡的萧索,看得凌语嫣心头一揪。
凌语嫣目光一闪,别开眼,想了想,道,“刚进城的时候,我让人去买了一包雪梅。”
慕容枫扯了扯唇角。凌语嫣爱吃雪梅,他是知道的。当时只道是来了兴致,没想到还有它用。
“第二件事呢?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非要拖上这半个月,是吗?”话已说开,凌语嫣便不打算再隐瞒。也许,自己的坦诚能换得对方的回头。“说实话,我并不是很相信柳继年的为人。拖上这半个月,试试他的真心。”
慕容枫神色一动,“你就不怕,到时粮草短缺的消息传开,军中发生暴动?”
“到了那个时候,粮草自然也就到了。而且,闹事的人必定也是有心之人,且看看谁最热心,闹腾地最厉害!”凌语嫣冷冷笑着,目中闪过一抹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