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无比酸痛，嗓子干涩难忍。他恍恍惚惚睁开眼，便看到一缕乌黑长发垂在眼前。顺着长发看上去，是女子一张清艳绝容。因着格外苍白的面色，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面对着清绝仙子，他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因为这肉香才醒过来的。
调转了一下视线的方向，果然在一旁的火架上看到了让他醒过来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肉，黑乎乎的一团，却香得奇特。
“你终于醒了！”
头下忽有什么动了动，慕容铮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他竟然一直枕着凌语嫣的腿。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腿怕是已经麻木了。想到此，慕容铮“噌”地一下坐了起来，身子起到一半，突然脑袋一空又栽了回去，重重地砸在了凌语嫣的腿上。
慕容铮恼恨地揉着头，用一只手撑着慢慢坐起来。一回头看到凌语嫣咬着嘴唇想笑又极力忍着的模样，一句“对不起”也跟着卡在了喉间，脸一黑，头别到了一旁。好准不准的，正好对上了火架上的烤肉。“这火，是你生的？”
“恩。”凌语嫣努力忍住笑，不说话。
完了？慕容铮诧异之下又想回头，最后还是忍住了，免得再看到什么表情，“我还不知道，你能在没有火折子的情况下生火。你那上面烧得是什么，黑乎乎的。”
凌语嫣歪了歪头，“能烧火的，自然是木头。烧完了，自然就是黑的了。皇上什么时候变笨了，莫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你——”慕容铮霍然回头，怒视的黑眸在对上凌语嫣清澈带笑的眼睛后忽然暗了下来，一瞥间看见她那双因为打火石弄得血肉模糊的手指，黑瞳一缩。
凌语嫣忙用衣袖掩了手，开始转移话题，“那个，我烤了熊肉，你要不要来点？闻着还挺香的，应该不错。”
“熊肉？你从那黑熊身上割下来的？”慕容铮蹙眉，忽然觉得身上多了些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张熊皮，顿时脸色大变，“你昨天晚上，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在割熊皮？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慕容铮的怒吼把凌语嫣吓了一跳，手里刚拿下来的烤肉差点掉进火里，顿时心头火起，“你吼什么吼，这里不是皇宫，你不是皇帝，没权利吼我！谁知道还有一头冒出来啊，好不容易打死了，不利用一下你不是白受伤了吗？再说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我们可以坚持下去，能够走出这里！”
凌语嫣坐在石子地上，半个身子直立着，迎着慕容铮的黑脸毫不示弱，一番回吼中气十足，活脱一个斗鸡。
慕容铮挑了挑剑眉，恨恨道，“谁说我要出去了，我打算死在这里不走了。”
“不走就不走，谁怕谁！”凌语嫣头一转，开始啃烤肉。
“你不离开，五弟怎么办？这会儿，怕是找你找得心急如焚了吧。”慕容铮低声笑着，笑声里，又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听着这笑声，凌语嫣突然就觉得香喷喷的烤肉不想了，吃到嘴里也是酸的。抬手往慕容铮怀里一丢，“果然野熊的肉难吃，酸死了，给你！”
慕容铮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有些不明白为何一提到慕容枫她就生气。多提提五弟，她不是该多些活下去的勇气和斗志么？慕容铮默默啃烤肉，发现确实不如闻着的时候香，何止是酸，还很苦。
“有件事，今天我一定要跟你讲清楚。不说，也许以后真的没机会了。”沉默半晌的凌语嫣突然转过身来，定定看着慕容铮，直望进他的眼中。
慕容铮垂下眼帘，“什么事，劳得你如此正色。”
“跟你我未来有关的事情，当然要认真。”凌语嫣语气坚定，有着不容忽视的沉稳，“我要说的事，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但你知道前面，却不清楚后面。不错，我跟静安王，在三年前，确实定下过白首之约。并且承诺，只待他从江南回来，我们便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慕容铮的身子颤了颤。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纠缠不清的情愫，却不想竟是如此之深的白首之约。若不是慕容枫的江南之行，自己的执意之为，现在，她是不是已经和五弟成了神仙眷侣，踏遍天下了呢？原来，自己不仅是个一厢情愿的白痴，还是个拆散他人幸福的败类。
凌语嫣看了看慕容铮神色，一打眼便知这人又想歪了。不过仔细想想，“拆散”之说也算是事实，若说当初没恨过他，那是假的。“但那只是一个约定，一个美好到像是梦一样的约定。因为，在这样的承诺下，我们谁都没有尽心去维护。我对你的圣旨妥协，而他，就算我没有进宫，他怕也不会立刻带我离开了。”
心头，不由又划过一抹惆怅，还有一丝释然。她原本以为，慕容枫的背叛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棵刺，却没想到，这棵刺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是他在朔州时的放手和帮助，还是她，根本就从未尽心去爱过，所以才不会伤得那么重？
“为什么？”慕容铮的眉心始终蹙着，这时却微微舒展了一些，“五弟他不睦名利，一身孑然，若说一生平静，他是最佳良伴。若早知你们有情，我是断不会……我本就欠他。”
“不睦名利，一身孑然？”凌语嫣冷笑，目光凉凉，“你道真的是很信任你的这个弟弟，难道你忘了，他才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儿子。试问，天下有哪一位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得到最好的。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是云氏一族。就算他不愿，他背后的云氏就肯罢休吗？”
凌语嫣始终不明白，慕容铮为何会对慕容枫保持着如此执着的信任。见他沉默地很，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伸过手去覆上他的手背，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诉你。说告诉也不尽然，其实你比我清楚，就是先皇遗诏的事情。那份遗诏，是我父亲拿给你的吧，倾国之嫁也是他要求的。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你才会认为我父亲是个贪慕虚荣别有用心之人。其实，那是他想要对我的补偿，希望我可以过得好一些。”
慕容铮诧然抬头，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抿了唇。半晌，轻声道，“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让你放弃生的希望，独自沉浸在罪责中，不肯自拔！”在凌语嫣清澈如明镜一般的眼神下，慕容铮又垂下头去。他现在似乎是真的垮了，连一个明澈的眼神都畏惧无比。然凌语嫣却不肯就此放过他，一把抬起他的下巴，“你抬头看着我！我跟慕容枫的事，与你无关，若是深究，你才是那个受害者。雪儿的事跟你无关，那完全是一个意外，意外你懂么！还有，还有村民，你只是想来看看他们，你根本无法预料会有人跟着找到那里。如果你要报仇，那你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我。是我，是我设计残害了他们的首领，让他们寻仇到了那里。更是因为我，你才没有去救他们，让他们葬身火海。若真的要报仇，那你第一个便杀了我吧！”
寒光一闪，凌语嫣将那把短刀扔到慕容铮的跟前。冷光森森，几乎要灼了慕容铮的眼。
慕容铮凝了眼眸，看也不看那古朴华贵的短刀，只盯着凌语嫣。那黑色眼眸深沉如海，无形中翻起千般波涛，似要把凌语嫣整个吸进去一般，沉沉震动。“我答应你，从此刻起再也不说放弃的话。我们一起，走出这里。”
凌语嫣眨了眨眼，眨着眨着就簌簌地落下泪来。“做皇帝的金口玉言，你可千万不能耍赖。”
慕容铮伸过手，一点点抹掉那眼角晶莹的泪珠，“不耍赖。”
停了停，慕容铮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微愣地看着自己的指腹，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你的毒……你的体温，好像回来了。”
凌语嫣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夜里从水中爬出来的时候曾感觉到腿上有过一次剧痛，当时急着将慕容铮从水里捞出来，也没怎么在意。她应该是感觉不到痛的才对，而且现在，她的体力似乎也恢复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绵软。“恩，夜里，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哪里，让我看看！”慕容铮脸色一沉，锐利的目光顿时锁住凌语嫣全身。
凌语嫣垂了眼，突然有种即将被凌迟的感觉，慢慢地掀动衣角。原本就是为了烤衣服而脱了鞋袜，此时衣服一掀便露出了光洁纤细的脚腕，上面，赫然有两颗深紫色的牙印。
慕容铮起先发现凌语嫣在这大冷天里竟然光着脚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看到那紫腾腾的两颗大牙洞，顿时黑了脸，手握得咯嘣作响，听得凌语嫣心惊头跳。“你先别生气，当时情况危急根本容不得我多想。再说了，被咬了这一下，我的毒还似乎轻了许多，说不定是好东西呢！”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能留下这样的伤口！这分明是蛇！看这样子，还是条毒蛇！”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慕容铮的脸色更是难看，那眼神似是要将她吃了一般，又带着几分沉痛，看得凌语嫣揪心。
慕容铮盯着那两处牙洞，突然俯下身来，把头凑了上去。凌语嫣立刻惊觉他是要做什么，想拦却是已经晚了。慕容铮在俯下身的时候就一巴掌按住了凌语嫣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
感觉到腿上传来一阵苏苏麻麻的痒，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疼。而只片刻，慕容铮就坐起身，抿着唇看着那伤口发呆。
凌语嫣看了看自己的脚腕，笑道，“你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我现在真的没事，什么感觉都没有。比前两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说不定，这蛇误打误撞的，解了我的寒毒呢？还有，你把我辛苦烤来的熊肉都给吃了，我还饿着呢。你去河边打两条鱼来给我填肚子，我可不想而死。”
这次凌语嫣倒是没有骗他，她是真的感觉到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