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丝有些凌乱，眼中除了愤怒和痛苦，还有深深的疲惫。他，定是一夜都没有休息吧。看看身后跟着的这些人，不是为了绮兰殿的那位，便是找她找了一夜。叹息一声，凌语嫣缓缓摇了摇头，“眼见为实，臣妾，无可辩驳。”
“语嫣……”
“你住口！”慕容枫刚一张嘴，凌语嫣便怒瞪了回来，目光冰冷，“事已至此，没什么可狡辩的。皇上若是觉得我们有什么，我们再怎么辩驳也没用。皇上若是不相信，便一定会查出事实真相，为我凌语嫣平冤！”
“娘娘，您怎么，怎么，这是……”旁处一声惊呼，却是玲珑醒了。看到凌语嫣醒来的惊喜瞬间就被她和慕容枫的凌乱以及皇帝出现的震惊取代。“娘娘，您没事了吗”
玲珑这一问，让凌语嫣的心陡然一沉。
果然，玲珑的话刚一出口，慕容铮就问了过来，“怎么回事，说！”
“皇上！”慕容铮身后的顾旬邑突然上前一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凌语嫣，低声道，“皇上，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问不迟。”
慕容铮隐在袖中的拳头握了握，半晌，一咬牙，“摆驾永福宫！”
凌语嫣笑了笑，手撑地面想要爬起，玲珑见状忙凑过来帮忙，手触到凌语嫣的身上，惊喜道，“娘娘，您身上不热了！”
“唰！”
已经快要走过去的慕容铮霍然回头，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凌语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你，发作了？”
凌语嫣抿了抿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硬是被她咬牙挺住，一抹淡笑绽在唇边，不语，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好！好！”慕容铮怒极反笑，袖中的拳头骨指分明，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深深嵌入掌心的指痕，划出一道道血印，却恍若未然。只看着凌语嫣，笑容哀痛而又苍凉。
半晌，一声冷哼，慕容铮大手一挥，“凌贵妃夜宿花园，严重失德，又与静安王纠缠不清，罪无可恕。传朕旨意，凌语嫣夺去贵妃封号，暂押永福宫幽禁，没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静安王慕容枫，罔顾臣伦，以下犯上，幽禁含章殿。等朕处理好刺杀的事，再慢慢跟你们算账！带走！”
几个侍卫上前，欲将慕容枫拉走，刚一近前，慕容枫手臂一振挡开侍卫的擒拿，淡淡道，“本王自己会走。”
沉稳的脚步，又有些飘忽，行至慕容铮身旁，擦肩，一顿，侧首，猝然一笑，“凌贵妃是什么样的人，对皇兄如何，皇兄自比臣弟清楚。倘若皇兄甘愿被小人蒙蔽双眼，那臣弟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哈哈一笑，对于身后紧随的侍卫根本没放在心上，慕容枫迈着一如往昔般洒脱肆意的步子，一步步远去。
慕容铮的脸色越发难看，回头，又是狠狠一眼瞪在凌语嫣身上，目眦欲裂，冰冷至极，“将凌语嫣，押入永福宫，不许任何人探视！违令者，杀无赦！”
崇德四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才下过两场雨，大地就已经回暖，院子里的枝叶抽了新芽。万物复苏，春暖人间，本是辞旧迎新的向荣之态，可在永福宫，却是满目的萧索与凄凉。一场新雨过后，泥泞的土地残留着几许冬日留下来的枯枝，没有人打扫，就那样合着新泥，翻着旧土。
“娘娘又站了一上午了，照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玲珑守在回廊拐角处，看着立在院中树下的凌语嫣，脸上尽是担忧。
一旁的苏玄凝着眉头，没有说话，可面上的沉重之色却不比玲珑来的少。那日发生的事，他到后来隔了两三天才打听清楚。皇上下令严禁宫人议论此事，玲珑晕倒了，对当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从娘娘口中那是绝对问不出的，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打听，使了很多金钱才将事情的原委打听清楚。跟着凌语嫣这么久，他若看不出她跟静安王有情，那他就不用再在宫里头混了。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来由地相信他家娘娘。没有缘由，也不需要证据，他就是相信，贵妃娘娘和静安王是清白的。。
如今，看着凌语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微凉的早春花阴间，明明是春光明媚的清晨，却在她的身上笼了一层浓厚的哀伤。这样的贵妃娘娘，让他看着心痛。他明明感觉到这次娘娘和皇上回来之后与以前不同了，为什么皇上还不相信娘娘？还有娘娘的病，那到底是什么病？
此刻，凌语嫣的心很静，是那种凉凉的冷静。这十天里，她虽然被软禁，但苏玄还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为她打听来很多消息。她没有说，但苏玄却都懂，知道她最想知道什么。所以，她得到了一条又一条让她震惊的消息。
首先，那个青儿果真没死，不仅没死，还一跃成为了昭仪。更离奇的是，她已经被确认是福王失散多年的外孙女。难怪那日清晨福王也会跟着出现，恐怕也是一夜未回。只是这身世，来得也太凑巧了些。还有那日的刺杀，慕容铮不能明面上的去怀疑是不是右相做的，便将他也连夜请来查案。十天，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带舞姬来的戎羌王子在那些舞女揭下面纱后既断言不是他们的人。而那些女子从长相上来看，也确实不是戎羌人。如此，便顺着下来怀疑到了静安王的身上，因为宴会的舞曲是由他一手负责的，想要混进来什么人，只有他最便捷。刑部查到含章殿的时候，竟然真的搜出了两套舞衣，跟那些刺客所穿一模一样。静安王百口莫辩，却抵死不认。据说慕容铮也不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五弟会真的害他，将他压入了刑部大牢，说只要他交代出幕后主使，便即刻放他出来，既往不咎。
凌语嫣皱皱眉，有没有可能，舞姬真的就是慕容枫安排的呢？宴会前的一问，让她不得不怀疑。可是，刺杀事件目前最大的受益者便是福王，慕容昭仪荣宠之盛，已经远超于昔日她的名声了。福王，这个世人口中称道的闲散王爷，真的无心朝政吗？
凌语嫣突然叹口气，这口气叹的，让远远守着她的苏玄和玲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凌语嫣缓缓回身，湿润微凉的青石板上，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裙，亭亭玉立，带着难言的愁绪和哀伤，和往日的明艳动人是完全不同的格调，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忘了呼吸。
“娘娘，您……”玲珑愣愣地看着凌语嫣唇边勾起的一抹浅笑，从来只知道笑容是让人开心，然这一刻，她却偏偏觉得难过。玲珑鼻子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傻丫头，哭什么！”凌语嫣笑着点了点玲珑的额头，一路从他们两人身边飘过。是真的飘过，路过无声，笑容妩媚妖娆。
玲珑回过神，一路冲上去拦在凌语嫣跟前，大声道，“娘娘，二小姐进宫了，她日日陪在皇上身边，您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
凌语嫣笑，笑得雾气蒙蒙。如果这时候她可以去照照镜子，一定会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也有了和慕容铮相同的特质。“无动于衷？傻丫头，我被困在这里，连半步都踏不出，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看见外面的那些守卫了吗？”凌语嫣指了指矗立在永福宫大门外，即便是阴雨连绵也丝毫不肯松怠的侍卫们，目光渐冷，“那是专门派来看着我的，信不信，只要我前脚踏出去，后脚就是铁证如山在等着置我于死地。在自己的宫里都不安全，更何况是出门？”
玲珑咬着下唇，看着凌语嫣渐去的背影，“娘娘在说什么，宫里怎么会不安全呢？”
凌语嫣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玲珑一眼，无声摇摇头，拐进了门里。
苏玄愣了一阵，突然扭过头来盯着玲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玲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我很少在娘娘脸上看到那样的神色，只有，只有……”
后面的话，苏玄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闻言，玲珑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怒道，“你胡说什么！我自小便跟着娘娘，是何等的情分。你安的什么心，要离间我跟娘娘的关系！”
苏玄抿了抿唇，半晌一甩袖子，“没有最好！”
苏玄拐出惜鸾殿，想去为凌语嫣安排午膳，还未走到门口，远远便看到一队人往这边来。可是，这怎么可能？皇上不是下旨不许任何人探视的么？远处的人近了，苏玄待看清来人，不由吃了一惊，同时心下一沉，泛上一种难言的感觉。
玲珑也看到了将要过来的脸，张了张嘴，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二小姐怎么来了！”
像是知道凌语萱要来一般，等到凌语萱出现在惜鸾殿的时候，凌语嫣已经一身艳丽的绯色，在软榻上极为舒服地躺着。半眯着眼睛，招呼着玲珑为她倒茶拿点心。
“姐姐还是老样子，即便是被软禁了，生活得还是如此惬意。只是苦了皇上，不舍得治罪姐姐，压了满朝文武的折子，天天为这事头疼。”凌语萱捏了块糕点咬了一口，摇摇头，又放了回去。“怎么味道不对了呢！”
“妹妹好东西吃多了，哪里还能瞧得上姐姐的这点。怎么，皇上没把你喂饱，还让你跑到我这里来讨吃的！”凌语嫣唇角高高地勾起，目光闪亮，满脸愉悦。
凌语萱仔细看看她，眼中闪过深深的疑惑，“皇上把姐姐软禁，又宠极了那个青昭仪，姐姐就一点都不伤心难过吗？还是姐姐的心里根本就没有皇上？那静安王呢，他为姐姐下了大狱，姐姐也无动于衷吗？”
无动于衷，又是无动于衷。原来在这些人的心里，自己是如此铁石心肠的人啊！凌语嫣心中叹息，面上却笑得越发随意，“有妹妹在，姐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妹妹的心思姐姐都明白，以前是姐姐耽误你了，现在随你怎么做，姐姐都不干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