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青一手拉着慕容铮，收紧的手指拧皱了明黄的龙袍，一手指着炫彩斑斓的烟火，照得她的小脸都丰富了颜色。
“嗯，很漂亮。”如流星陨落，刹那芳华。慕容铮没去看那渐次消散的磷光，反而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更感兴趣。“既然爱妃如此喜欢，那咱们便去多放几个来。小林子，那边是什么地方？”
早在那烟花一起，林易便心中惴惴。别说欣赏了，忧愁倒是更大些。“回皇上，是，是福安宫！”
这福安宫原本离御花园远着呢，怎么一通乱绕之后就绕到这附近来了呢！林易擦了把额上的汗，心里不由忐忑起来。这大半夜的，皇后娘娘怎么放起烟火来了？
“福安宫？那更要去瞧瞧了！”慕容铮携着赫连青朝福安宫走去，到把凌语嫣给落在了后面。
盯着那道纤细的青色身影，凌语嫣终于明白今晚赫连青为何不顾身体，兴致盎然地拉着慕容铮兜圈子了。她不是在兜圈子，她根本就是在一步步地朝着福安宫靠近！
可是，为什么，难道赫连青知道今晚福安宫会出事？
“娘娘，您不去吗？”前面皇上已经走远，可娘娘还在这儿发呆，苏玄有些心急，只得开口问了。
“走吧。”凌语嫣定了定神。看来凌飞已经得手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她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觉得不安。傍晚升起的那股忧心，越发重了。
福安宫很少像现在这般热闹。这种夜半围墙，灯火通明的盛况似乎只会发生在永福宫。
慕容铮一行前后赶到的时候，福安宫外已经被侍卫团团围住，竟然是冥河麾下的宫内禁军。
门口的守将看到慕容铮，忙跑到跟前，刚刚跪下还未等答话，宫内，一声女子尖利的哭叫划破夜空，紧接着便是婴孩格外清脆响亮的啼哭。
如鸡鸣破晓，提前刺开了子夜最后的混沌暗沉！
慕容铮一直平静无波，甚至有些兴味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那一刹那的天地变色让疾步走上来的凌语嫣几乎花了眼，不等她看清问明，慕容铮已经踢开跟前的侍卫如飓风一般冲了进去，留下如刀般的风尾扫痛了她伸出去的指尖。
来不及多想，刚赶上来的脚步微一停顿，凌语嫣便也跟着冲了进去。
福安宫内已经布满了侍卫，闪亮的火把将半个宫苑照得如同白昼。
奔至重华殿前，暗侧里突然冲出一道人影拦在了凌语嫣跟前，疾声道，“娘娘，别进！”
凌语嫣抬头看向凌飞，又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另外四人，忽然间觉出了不对。
所有侍卫都被遣在了外面，只在门口留了凌飞和四个副将。而他们古怪的神色和躲闪的眼神，无论怎么极力掩饰，都遮不住那已经透到骨子里的，恐惧！
恐惧？
他们在害怕什么？他们在惧怕什么？
推开拦在身前的手，凌语嫣抬腿，跨过了那道将重华殿内外横亘成两个世界的，高高的门槛。
相较于殿外的兵甲重重，殿内静得，恍若沉埋厚重尘土之下，收藏冢骨的地陵。
冷夜幽幽，宫灯明灭，风卷起玉帘金钩琳琅作响，却掩不住，婴孩挣扎不休宣泄磅礴苦痛的啼哭。
循着哭声望去，沉重的脚步，止在襁褓中，婴孩挥动挣扎的手臂上。不知是胸腔内，哪里猛地一缩，抽得痉挛冷冽，镇痛了四肢百骸，再也迈不动半步。
胖乎乎好似莲藕的小手臂，肌肤粉嫩莹润，近乎透明，是打磨地最上等的玉石也无法成就的润泽。手臂端头，那本该挥舞着有着相同肉嫩手掌的位置，直愣愣地伸展着三根挂着尖细指甲的指头，一下又一下地抓挠在紧搂着他的人身上。
质地上等的衣料被利爪割成一条条凌乱丝缕，残破不堪地挂在曾经保养极好，此刻却血肉翻滚的纤细手臂上。那道道绽开皮肉的血痕，一刹那里耀亮双眼，红雾喷花，裹着无限欢娱，扑面而来。
一步急退，“砰”地一声撞在身后的门柱上。
剧痛袭身，终于使她从巨大到恐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这声响动，不仅拉回了凌语嫣的神智，也让殿内的其他四人浑身一震，一张张呆滞的，失神的，颓败的，迷茫的已经僵硬的脸，终于撕开了一条裂缝。
明黄的身影晃了晃，挺拔决然的身姿，瞬间矮了许多。凌语嫣不敢靠前，只能从侧面望过去。坚毅如石，冷冽如冰的俊颜上，失神的眸子微微闪动，一寸寸恢复清明。直至雪色清亮如光，殷红如血的薄唇唇角勾起，溢出一声低沉磁震，又冰肌刺骨的冷笑。
这一声笑，让前面跌坐在地上，紧紧怀抱着婴孩的云向婉浑身一颤。双臂的挠伤她都可以漠视，却在这一笑中，变了脸色。
“婉儿，这孩子，是哪儿来的？”低沉幽冷的嗓音，这时听来竟还带着几分蛊惑，让人畏惧，又似被什么牵引着，忍不住抬头看向那张轮廓异常坚毅优美的俊颜。
只是目光方一触到那人眼神，云向婉的身子便狠狠地抖了起来。如风中羸弱的叶子，掐住咽喉，任意摆布。
一旁回过神来的云宏远，身子一动正欲说话，慕容铮幽冷含笑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国丈，不要告诉朕，这是曾经宣称因人陷害而流掉的那个孩子。皇后赔了他人两条性命，生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云宏远面如死灰，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却再说不出话来。
“砰！”
云宏远身子一矮，已经年迈的双膝撞在坚实的地板上，却似觉不到痛，“皇上，这，这是意外，是遭歹人陷害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婉儿她，她……”
“朕相信婉儿的清白！”迎着云宏远瞬间瞪大，惊讶混杂着希冀的目光，慕容铮的笑容看起来是那样温柔无害。“只是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纸包不住火，总要有个法子解决才好。”
“皇，皇上，她，她真的是您的，孩子！”云向婉颤抖的声音，比殿中幽暗的烛火还要飘忽几分。皇上，她最爱的男人，怀疑她跟人偷情吗？
“婉儿别怕！”慕容铮想要上前，脚刚迈了两步，云向婉就因惊恐倒退了好远，紧紧地搂着孩子，好似慕容铮是什么毒蛇猛兽。见此，慕容铮便也不再动，只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神温柔。“不管发生什么事，朕都不会怪你。不过，这个孩子，交给朕，好吗？”
修长的手臂伸出去，指着云向婉怀中的孩子。
手指白皙修长，保养的极好。但谁都不怀疑，那双手的力度。尤其是用在一个生命本就脆弱的婴孩上，仿佛微微一个蜷动，就能结了那孩子的小命。
原本明黄的衣袖。被殿内的灯火晃得有些沉暗，垂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云向婉的跟前。
愣愣地望了慕容铮半晌，云向婉抱着孩子又往旁挪了挪，先前散乱的目光竟在此时一点点聚拢，渐渐清晰起来。
空旷的大殿里，仅有的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却全都关注着云向婉的动静。云宏远也似从颓败中回过神来，紧紧地盯着云向婉。
夜，静得令人窒息。等待，从来都是最煎熬的。而向来脾气不怎么见好的慕容铮，脸色也终于一分分暗下来。虽然还在笑，但眼中温柔却已不见。“怎么，婉儿不愿给朕看看吗？”
“婉儿，知罪！”云向婉慢慢支起身子，却没有站起来，只是由坐变成了跪。
“婉儿！”云宏远脸色大变，欲要上前，被眼快的冥河拔剑拦了下来。
云向婉不去看云宏远，及他几要瞪出的眼球。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脸上浮起笑容，那是一位母亲独有的，只对孩子的温柔。“皇上，婉儿用计怀上这孩子，拾得恶果，是报应。婉儿不求皇上原谅，自请废除皇后封号，只求能保这孩儿一命。”
“婉儿！云向婉！你还是不是我的女儿！”被冥河拦着，云宏远无法上前，只得冲着其大吼。瞪红的双眼，似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吃了一般。
云向婉凄然一笑，泣道，“爹，收手吧，您是不可能成功的。燕王那个人靠不住，就算让你们夺了山江又怎样？您以为，燕王那样的人会信守承诺，跟您共享荣华吗？到头来，还不是让我的孩子白白牺牲性命！”
“你住口！你这个不孝女，畜生！胡说什么！你……”云宏远还想辱骂，被冥河封了口。
原来是这么回事！凌语嫣心中了然，终于解开了一些疑惑。
慕容铮不说话，殿内的灯似也烧到了尽头，又暗下来几分。照得慕容铮脸上的神情，也越发莫测起来。
沉寂的时间太久，久得让凌语嫣不安。她望着慕容铮挺得笔直的背脊，有种说不出的害怕和心痛相纠缠。难道，慕容铮真的打算要那孩子的命？看云向婉的样子，那孩子有九成的可能是他的。他真的要杀自己的亲骨肉？只因为，她是个残缺？
“皇上！”凌语嫣突然大喊一声，盯着那道让人感觉越发凉薄的背影，“稚子无辜！”
慕容铮的身子，几不可见的晃了晃。良久，才将那伸出去恍若有亘古般久远的手臂，垂了下来。“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皇家威严，不容侵犯。你要保她，知情的人，就得死！”
凌语嫣心中一惊，这分明是在威胁！她赶紧朝云向婉看去，哪知后者却是软下挺直的脊背，笑得冷漠又苍凉，“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也不差再加几个。请皇上允我们母女二人搬去冷宫，自生自灭吧！”
慕容铮转过身，目光微微闪动，“好！”
云宏远被冥河压出了重华殿，慕容铮等人也走了出来，厚重的殿门在身后一分分关上，也一点点阻断了那望穿秋水，缠绵不尽的目光。
门口，加上凌飞一共是五个人。慕容铮在最后一步台阶停下，凌语嫣心头一紧，也顾不得避嫌，一把抓住了凌语嫣的衣袖。“皇上！臣妾可以拿自己的命来保证，凌飞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分！”
慕容铮侧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只求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