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语萱眼底的沉静,微微有了丝破裂。
凌语嫣望着她,恨恨道,“我把飞烟送去了军营,军妓,三天三夜,至死方休。”
凌语萱的身子,颤了颤。她低着头,虽看不清脸上神色,然说话的语气却已不如方才自然,“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妹妹竟然没看出姐姐是如此狠绝之人。”
“她那样对待玲珑,我自然不能轻饶她。你知道玲珑死得多惨吗?伤痕密布,面目全非,她……”
“那是她罪有应得!”凌语萱嘶吼一声,很快便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然话已出口又岂能收回?只得抿了唇,恨恨别过头去。
凌语嫣的心,彻底冷了下来。“果然,你也是有份的。因为皇上?”
凌语萱拢在袖子里的手一颤,“你不肯让步,我唯有如此。”
“我是你的姐姐!我原以为,我们是这世上感情最好的姐妹,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却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要置我于死地!”
沉痛,哀伤?虽然早在怀疑的那刻便已经体验了一次,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一切都只是巧合。然如今,她却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妹妹,连同外人一起来谋害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是!我是!可那又怎样?”凌语萱霍然抬头,望着凌语嫣嗤嗤一笑,“你那贴身丫头玲珑,不也为了燕王背叛你吗?恨只恨,她背叛的不够彻底,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她都不肯帮我得到皇上。所以,我才把她和燕王的奸情告诉了飞烟。哈哈,飞烟可比她那个没用的姐姐强多了,下手利索,真是大快人心啊!”
凌语萱脸上的笑,灼痛了凌语嫣的心。似利刃划破胸腔,被人赤手拎出血粼粼的脏肺,还要在你跟前嬉笑品评一番它跳动的频率。
“那么,去年正德门暴乱,留在宫里的玲珑无故昏迷,和我的被掳,你也同样有参与了?玲珑身上的药包,是你给的吧!”想起那散落于地的白色小花,那一眼刺痛她眼的,何止是那淡粉的花蕊。还有裹了花蕊的荷包上,独特的缝合绣法。那是语萱独创的绣法,旁人又怎么能会?
凌语萱不语,却也没有反驳。两人僵持了一阵,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沉闷肃冷。
许久,凌语萱似是已经平复了心情,重新倒了两杯酒,一杯送到凌语嫣跟前,一杯端在自己唇边,“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是打算将我凌迟处死呢,还是拉到军营去做军妓!”
喝了手中的酒,唇边的笑散漫而又轻狂。
这还是那个她疼惜了十九年,也护持了她十九年的亲妹妹吗?凌语嫣摇摇头,端起跟前的酒杯,一扬首喝了下去。起身,叹道,“语萱,无论如何你都还是我的妹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会再去追求。但若是你依然执迷不悟,一错再错的话,就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顾及姐妹亲情!”
隆重华贵的贵妃依仗,于晚膳过后离开了镇国公府的门前。
回到惜鸾殿,凌语嫣疲惫地窝在榻上,说不清是酸楚还是麻木,只觉得浑身僵硬酥麻,使不得一点力气。
忽有一双纤细柔润的手灵巧地翻在自己僵直的腿上,凌语嫣嗖地睁开眼,看向了跪在榻前,为她揉着双腿的瑾瑜。
似是感受到凌语嫣的注视,瑾瑜抬头,冲着凌语嫣温婉一笑,“奴婢这手艺还不错,娘娘尽管躺着就是。”
凌语嫣轻轻“嗯”了一声,静静地看着瑾瑜为她揉着双腿。她的手艺的确不错,僵麻的身子一点点松散开,慢慢恢复了知觉。“你这手艺从哪里学来的,没派上用场吗?”
身为后宫里的老人,瑾瑜自然知道凌语嫣口中的“用场”是什么意思,更何况,她的确有几分姿色。
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奴婢这手艺还是丽妃娘娘在世的时候跟她学的。贵妃娘娘说奴婢的手艺好,可奴婢这手艺,远不及丽妃娘娘的十分之一!”
“哦?本宫只听说皇上的生母酿的酒很好,却不知还有这般巧劲儿。”凌语嫣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瑾瑜接下来的话让她惊讶了一番。
“丽妃娘娘是会武的,对穴位认得很准。也难怪娘娘惊讶,丽妃娘娘会武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
“原来如此。”这一惊,也只有凌语嫣自己才知道惊在何处。丽妃会武,怎么还轻易就病死了呢?还好巧不巧的,跟云太后的第一个儿子死在了同一个时间。
“娘娘饿了吧,奴婢煮了莲子粥,这就去给娘娘端来。”凌语嫣点点头,她确实有些饿了。
看着瑾瑜离去的身影,凌语嫣挑了挑眉。那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沉稳和干练,是任你如何掩饰都无法避免的不经意流露。更何况,有些人看起来,并不打算过分隐瞒呢。
云宏远判的,是斩首之刑。
这日是立秋,晌午未至,从天牢通往刑场的长街上便已人头攒动,议论四起。那个曾在他们心目中形象忽高忽低的当朝相爷,就要因私通外敌谋逆反叛的罪行问斩了,怎么着也要看上一看。据说,右相抄家,搬出的财物够整个锦城百姓吃上十年。
没有了云宏远的阻碍,慕容铮公开选拔将领的决策终于展开了正式的实施。
东营校场,慕名而来的各地百姓武夫早已将偌大的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冥河将禁宫内的安全全权交给了凌飞,自己和林敬之亲自担负起了此次平民选拔的抽检调查一务,确保没有人浑水摸鱼。比试分为三场,分别考校兵器,骑射和行军布阵。每场进行三天,一连九日,慕容铮都要留在校场。
皇帝不在朝中,无所事事的大臣们便开始给自己找事做了。如今眼下最值得关注的,莫过于空缺的后位。虽然废旧立新一说早有提及,但那时毕竟皇后还在,右相还在。如今皇后废了,右相也被砍了,还有谁还能阻挠他们巴结权贵,重新站位?
细数后宫女子,能堪当此任的竟多达三位。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锦城花嫁,进宫不到两年问题却从未断过的贵妃凌语嫣,镇国公兼大将军凌振宇的长女。云氏倒台,凌家自然成了天穆首屈一指的大族。加上皇帝的宠爱,这后位有五成的可能会落在她的头上。
而能与她一较高下的,当数绮兰殿的赫连昭仪。她不仅怀有龙嗣,而且其背后,是最近活动颇为热络的福王,及近来态度很是奇怪的太后。云家倒了,太后不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在关节时刻拿出来重要证据,成了国难当头大义灭亲的巾帼。如此,也暂时是不能得罪的吧。
再往下数,便是如今同样身怀六甲的贤妃。贤妃一直不受宠,其父建威将军柳继年也刚刚栽了个大跟头,所以暂时排在最后。然就趁着这段不朝的日子,一向小气的柳继年突然大方起来,呼朋唤友夜夜笙歌。不枉费银子流水一般撒出去,建议立贤妃为后的呼声也渐渐高了起来。
相较于福王的热络和柳继年的奔走,凌家就显得太过低调了些。凌振宇这几日都在校场陪着皇帝选拔将领,凌氏阵营里的呼声也由一开始的高亢激进变得如今不冷不热起来。而就在这茶余饭后闲来无事品评不断的档口,永福宫凌贵妃再次传出身体抱恙的消息。一些保持中立的大臣心思也平不下来了。按照皇上对凌贵妃的迷恋程度,立她为后的可能性极大。然其身上的怪病一直是个迷,“鬼影”事件虽然已经被侦破,但难保不是有人想要欲盖弥彰不是?
这边私下里争执不休,东营校场上也是一片紧张局势。
慕容铮早在一开始便立下规矩,若此次选拔中,三场比赛都能进入前三甲的,即刻封为正五品将军。为了公平起见,这次比赛还将平民和有过军队训练的士兵分开来比。慕容铮的这个做法,得到了很多参赛者的拥戴和相迎,同时更对这个本来还持着怀疑态度的年轻帝王有了新的认识。
比赛很快进行到了最后一天,通过竞技而留下来的一百个优秀选手中,只能有六个可以直接晋封为将军,剩下的按照结果的不同进行不同等级的分封,然后送到军队进行历练。而就在这个时候,游走在平、济两州,自上任后便玩得风生水起的节度使大人,出事了!
事情的起因源于军饷的征收。
西北在打仗,需要银子。皇帝建立新的军队,自然更需要银子。盛夏已过,入秋之际正是朝廷征收赋税的时候,朝廷用作军队的开支一向都是从南方征调,作为南方最富饶的两个地方的节度使,柳朝泰自然责无旁贷。
往年的赋税,都是地方征集,由节度使检查过目,然后上报朝廷交批银子上去。就算是来核对数目,也是派个官员来做做样子,和节度使一起合计合计,在酒席饭桌上周旋一番也就过去了。可是这次,朝廷却同时派了两位大臣过来,而且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柳朝泰对这次新来的两个大臣不熟,照例安排地方官,把他们请上了酒桌。
也难怪柳朝泰不认识这两人。因为去年静安王疏通河道的工程成功,今年南方无论是在收成还是经济往来贸易上,都比往年翻了一翻。西北在打仗,朝中杂事不断,皇上去建立军队了,宫里又因为选后而暗潮汹涌。自己姐姐也是选后的热门人物,他料想着,这个时候没人还会有功夫跑来查他,也就对是否会派人来核对账目没太在意。再说了,朝中父亲拉拢官员的钱,可都是要从他这里出的,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父亲一定会提前知会。
可是这次,他偏偏想错了。就连柳继年都没想到,在东营校场陪着皇上选拔将领的,刚刚晋升为内阁大学士的林敬之怎么就突然到了济州。
丰盛无比的宴席,落在济州最大的酒楼最豪华的包厢雅阁内。开阔的阁楼雅间,临着漓江风姿绰约的美景,伴着美妙的丝竹管弦,当真是人世间最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