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木毕竟是冥界的军师，刹那之间，已经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当他看到那身体迟滞的人站在自己对面的时候，更加有了系数。
那人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臂弯，再看看浑身鲜血的舞灵，无力地跪坐在地，那僵硬的脸也流露出明显的心痛来，两行泪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小灵，你为什么……”
舞灵像不认识这覆着一层丑陋面皮的男人，而是抬首，温柔地对寒幽道：“阿幽，你知道么？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我也不想让你死……”
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声音是万种柔情，可当事人却冷冷淡淡，仿佛这一切与他完全没有关系，漠然地道：“我没用你做这些，即使没有你，心木大人也不会让我死的，因为他还用得着我。”
梦烟那双妖娆的双目有了一丝咄咄逼人，心木只斜睨了一眼，苦涩之意在魂魄中泛得更深。
“散羽，你真是好狠的心。”
他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舞灵的眼睛却依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寒幽，那双天真的眸子充满着无尽的悲哀：“阿幽，到了此刻，你还是不肯向我表露真心么？我只是想问你一句，我在你眼里，究竟算是什么？”
她在咳嗽着，那气息变得微弱了起来。
寒幽冰冷地道：“你对于我，什么也不是。我的眼里，只有在我即将魂飞魄散之际给了我重生的心木大人而已。”
舞灵虚弱地笑道：“他给了你重生，你的眼里就只有他？难道我就没有救过你？为何你却对我如此冷淡？”
“只因你那并不算是救过我。”他冷笑着，似乎还带着嘲讽：“因为我是故意受伤出现在你面前的，为的，就是为了让你予我恩情。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自己傻，被利用了而已。但心木大人却是确确实实地将我断散的魂重新聚合，又给了我一副新的身躯。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能尽此忠心而已。”
尽管远离那境界，心木也能感受到他的君主那凶狠的眼神。
他明白，所有的一切，在他人眼中都变成了实现他野心的一场阴谋。即使现在他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他了。
他所说过的，所提议的，全是一场精雕细琢的谎言。
忽然好想放声大笑。
终于合了被篡改的宿命薄上的悲谶。
虽然也算实现了心中多年的夙愿，可这感觉实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
毕竟这代价，实在太过惨重，一刻的得偿所愿，却让努力了一世的成果灰飞烟灭。
可却也并不很糟糕。毕竟并不只有他沦落得如此凄凉。有人失去得比他更多，也有人比他更为悲伤。
忽然间也就坦然了，他用自己也没有想过的温柔的声音问舞灵道：“散羽，你何苦呢？你原本根本用不着绕这么大个圈子的，不是么？”
她咬着唇，闭口不言，然而那心音却传入了他的耳畔。
“但我又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最完美地将冥界的阴谋毁灭。”
“冥界的阴谋？冥界有什么阴谋？你到现在也还是这样想么？”心木摇着头，心道：“散羽，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被苍默骗得团团转么？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那纸谏书，夜凉音之死还有你的悲惨境遇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舞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答道：“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我在他的袖口闻到那香料的味道的时候，就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心木的眼睛亮了：“那……”
她点了点头。
“我一生做尽了冷血无情之事，可姻缘簿竟也再次有了我的名字。还是你亲口要求添上去的，我很荣幸，也很欣喜。”他的眼睛转了转，悠悠道：“散羽，我很想陪你一程，但我毕竟不是你同死的好伴侣。况且，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去做。我不能救你，因为我的寿命也到了尽头。可既然有了温暖，只有瞬间，也索性让我，给你个成全。”
舞灵嘴角那一抹笑意，若晨旭晓风。
心木想，大概自己这最后的抉择，也在她的算计中了吧。
可在那一句久违了的“心木大哥，谢谢你”入了耳中，竟然也觉得很值得呢。
梦烟妖娆地笑道：“心木，莫非你想要造反？”
“是。”心木淡淡地答道：“我之前看似对帝沙忠贞不二，其实早就不甘屈居人下了。所以，一直在想办法借机培植自己的势力。”
“那你之前说，散羽已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一切，也不过是你的自导自演咯？”
“这还用问么？”心木恨恨地将拳头捏得格格响：“她要是真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还去为他挡刀，问他那样愚蠢的问题。”
“流枫半魂已逝，我还向你们提议弑魔大会一事。你们就没有觉得奇怪么？其实，我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策反，顺便……”他指着寒幽道：“让他死在散羽面前，我就能实现我所有的心愿了。可我实在想不到，即使转了世，伤透了心，忘了一切，她还是会心甘情愿地为他死。”
梦烟阴狠地笑道：“那你可知谋反在冥界，是什么罪？”她举起了弓箭，瞄准了心木，向帝沙传音道：“外公，若我杀了这乱臣，您不会介意的对吧？”
帝沙那震耳欲聋的怒吼回荡在每个冥族的脑海中：“不会。杀。”
“我已策划了这么久，你真以为我会如此容易死在你手中？”他缓缓起身，举起了自己戴着权戒的手，喝道：“之前发誓效忠的人，全都站出来吧，只要将这黑衣女子杀死，从此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那些已化了冥的魔族，纷纷不听使唤地站了出来，朝着墨莲直逼而去。
墨莲五指一拢，一道丝线结成的保护罩已将她护了起来，她转向心木，大笑道：“太幼稚了，心木，你实在是太幼稚了。你以为这天下间，除了他以外，还有人能伤到我分毫么？”
心木淡淡地笑道：“可他也在这人群中。”
“也许。可他已能听命于你，就没用了。”墨莲也举起了自己戴着权戒的手：“愚蠢的叛臣们啊，自杀吧。”
只是这一句话，恐怖的场景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本来要砍向墨莲的武器，全朝着自己的致命之处穿过，血流成河。
这其中，有星辰，也有寒幽。
还有心木自己。
“不可能。”心木瞪大了眼睛道：“我的权戒之数，比你还要多。为何我的命令却不是绝对的？为何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听从于你？”
“权戒从一开始就是阴谋，这东西只是个威慑而已，实际上却半点用处也没有。命令的优先级，还是要看位阶的。”梦烟得意地道：“我早就觉得你居心不良，从一开始就想让你露出尾巴来了。看来我所猜的果然不错呐。”
“我不能取胜，就谁也不要取胜了。”心木痛苦地闭上了眼，发出了一阵癫狂的笑，道：“寒幽，去杀了那王座上的人吧。”
寒幽将贯穿于胸口的剑刃拔出，跌跌撞撞地朝着毫无抵抗之力的流枫而去。
梦烟的嘴角浮现出轻柔且有些洋洋得意的笑容。
受着重伤，再快的剑，也不会多有威力，何况是与盛怒之下的人相比，他的速度，绝不会快过她。
玉若剩下的那柄刀，已先于寒幽的剑。
错愕的神情。
“小灵，怎么又是你？”她面对着早已伤痕累累，却还是执着地再度替他挡下了一刀的红衣女孩道。
她的牙齿早已被血染红，却回身看向寒幽，带着骄傲的笑容“就算你说是利用也好，我要被你利用到底。谁让你那样信誓旦旦的，说过喜欢我，和我度过过那般真实的时光让我忘不了呢？”
寒幽与流枫对视了一眼，同时伸出了手，掌心相抵，雪白的光晕在他们的身体之中交汇。
此刻，无论是灵魂还是意识，都已完完整整地拼合在了一起。
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只因舞灵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她的行径又实在是太引人注意。
从心木的身上蔓延出了无数条隐形的丝线，连结到了寒幽之躯，他自己像一片落叶般倒了下去。
那双眼睛并没有合拢，腮边却有着他一生最真诚的笑。
寒幽终于慢慢回转，将舞灵靠在他的肩上。
“这样，说不定也很好的结局。你没能喜欢我，未能接受我，却也再欠了我一个大大的情需要还。说起来，你似乎总在欠我的情啊。这是冤孽，还是缘分呢？”
寒幽的声音冰冷异常，却也有些许温柔，慢慢地合拢了她的双眼，把那狐皮披风解下，盖在了她的身上。
那狐裘上，还附着他的命魂，他将舞灵抱到冷幽朔的身边，幽幽道：“还是请你好好陪她度过最后的一段时光吧，我是不配的，她也仍不愿罢。”
“到最后，我仍是输给了你，还是……输给了我自己？”
听到冷幽朔的喃喃，与轻颤的心，他轻笑道：“不，你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你到最后，也还是不能领会她的心意。”
你这家伙，除了善良得不成样子，简直一无是处，还根本不懂她。
她到底是看中了你哪一点，才能做到这一步的呢？
稍微……有点羡慕呢……
要是我一开始就勇敢些，也许，就好了呢……你也许就没有了被她用心呵护，守望的幸运了。
宁儿的话，蝶翼的信，果然只不过是她们胡乱编造的吧。
舞灵低低地笑道：“那两个丫头……果然……还是把我的隐匿告诉你了？”
他回过头，惊诧地望着她：“难道……是真的？”
“当然是。我只想问，既然你知道那些，为什么偏偏还要把我推出去？”
我怕那些执念还是安慰我的一厢情愿。
我怕早已迷失了的我更加给不了你幸福。
寒幽，融着心木灵魂的寒幽，望着天堑，仿佛看到了一树红梅花下，最美的笑颜。
只要能为你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已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