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子，散羽芒星盘。
在同一时刻，降生在地界。
地界，一定会泛出奇特的光芒吧，就算是瞎子，都一定会注意到，地界的异象罢。
染秋霜，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是自己的藏身处暴露也好，要与天冥开战也好，甚至连孩子的去处，都已经想好。
因为，她知道，她的话，如果不借助那渺茫的希望，是再也不可能有站起来的力量了。
那么，即使全部牺牲，去换取那一线的光亮，也是值得的。
这是，她欠所有魔族的孽债，欠所有魔族的的交待。
只是想想，某一天，魔之血脉能够君临的天下模样，染秋霜觉得，就算是把血流尽了——也全然无所谓。
她也，根本不在乎那些狐族的性命。
他们在自己的领地，过得还算是平和安乐，无法理解更卑微存在的痛苦。
当然——也可以轻易地说出，鄙夷的话语来。
虽然，染秋霜曾经，也是这般。
就算是坐上了魔境女王的位置，她也未有一刻，真正正视那些仰望她的，把她看作他们的阳的魔族的心。在私下里，也用“那些家伙”“那些废物”“那些下等种族”来称呼他们。
直到失去的时候，她才恍然间意识到，他们，也成了不可取代的存在。
生命之重，让她坦荡的心，清澈凌厉的眼神，都沾染了她无法想象的，深重的黑暗与阴影。
赤红的颜色，尤其能够让她感到兴奋。
那是，鲜血的颜色。
是——她想要看到的，未来的颜色。
她抱着染血的落叶——流枫，和桌上，她片刻不曾放开的长刃出神。
只要，只要有谁闯进来，以所谓的正义压她。
妖也好，神冥也罢，她都会全无差别地杀死。
没有什么更重的牵挂了，能够让渴了许久的武器吸饱了血，想想，都是愉悦万分的。
楚遥，摇晃着臂弯中，从没有睁开过眼的女儿，凝视着她的背影，悲哀地摇着头。
他已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她原本，虽然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却是个相对单纯的存在。情绪用鼻子都能嗅出来。
当她不再将心绪挂在脸上——却已是被太多事物侵蚀。
她的快乐，她的悲伤，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出来。
连她的脸，他亦早看不清。
她现在，究竟在与什么战斗呢？
他还是不知，却也丧失了问询的权利。
她不会回答的吧，甚至可能勃然大怒，拂袖离去的吧。
他也只能，无言瞥着他的武器，等待能和她并肩的机会。
到现在为止，除了前来道贺的狐，就没有其他可疑的家伙来造访了。
但她，也不敢松懈下来。
她知道，她布下的结界封印，不是那样轻易就会被破开的。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延缓外界的行动的，到现在谁都没有出现，也是再正常不过。
但，那些封印，也绝对不是无坚不摧——这一点，她也再清楚不过。
该来的，早晚会来，当年天真的奢望，半丝痕迹都不会存留。
尤其是在附着她灵力的封印有了感应的时候，她盯着殿外的瞳，更充盈着焦灼。
不熟悉的气息。
不熟悉的脚步声。
酒坑在她的嘴角陷落，细密的金光将她的流枫缠络——在确定了他的气息全不会被察觉后，她将隐匿了身形的孩子，放在枕上。
同时，按住了想要对舞灵施同样术法的楚遥的手。
“让她，暴露在外吧。”
楚遥震惊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如果谁也不曾出生，却引发了这么大的骚动，是瞒不过去的。以散羽芒星盘作挡箭牌的话，却也同样不会有谁怀疑的。”
楚遥虽然在这方面有些迟钝，也瞬间理会了染秋霜的意思。
“你——？！”他震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难道说你——竟要把我们的恩人置身于险地之中吗？你之前不是还说，就由我们，亲手给她这一世的安稳么？”
“那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在无法完美时，舍车保帅倒也是必要的。我猜军师会在我的腹中，比起巧合，更像是刻意安排——军师，十之八九，大概也是期冀着我能把她当作弃子看待的。她不一向是个喜欢自我牺牲的家伙么？”
染秋霜面容平静，甚至带着笑意说着楚遥连想都想不出来的话。
本来，已经意识到染秋霜和落叶的差别，但还寄希望于孩子降生后，母性能够把她过往残存的意识唤回来的楚遥，心愿也被捏碎了。
染秋霜——早就变得和落叶不一样的染秋霜，还是学会了，无论是落叶还是魔境的染秋霜没有学会，大概也不屑去学的某些东西。
她的眼珠是漆黑漆黑的。
不知道为什么，楚遥却在这黑暗中看到了红——独属于魔的红。
“如果你舍不得的话——或者，对自己的演技没有自信，生怕面对敌人的时候会说漏嘴的话，让我替你封住你的嘴巴，让你当个暂时的哑巴也是可以的哦。”染秋霜右手捏着她的长刃，左手尖尖的指甲戳在他的哑穴上，浸满寒气的笑，沁入他的心底。
他半闭着眼，等待她封住他的言语。
她却缓缓地，将手指移了开去。
“不过，虽然你不擅长写戏本子。但演起来应该还是得心应手的——嘛，毕竟是个有经验的家伙嘛，曾不就用这副呆相，把天界上上下下都欺骗了。捡起老本行来，定不是难事。”染秋霜用剑柄拨弄了一下鬓角的头发：“你要是穿了帮，小心我不饶你哦。”
她的剑，在那刹那，被杀意填满。只她的表情，仍旧是浅淡的笑着，似乎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仅仅是在闲话家常而已。
他的牙根，被咬出了血，虚无的目光盯着他也看不到的儿子的身上。
这孩子的特别之处，在哪里呢？她赌在他身上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之前的猜测，已经被自己否定了——她绝不仅仅是想让这孩子修仙，让她在狐族站稳地位这样简单的理由，她肯定有她的深意。
可惜，他连最浅薄的一层，都无法触及了。
最终的果，定然要追溯前因。
烦恼都是自寻。
他们之间的爱情，没能随着时间变成亲情，而是，成了沉重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就是这般，也仅仅是他自己。
他眼中的她，却似更自在了些许——也不知，那些羁绊，在她的生命，都化作了什么东西。
“来了——么？”染秋霜露出了自从来到狐灵山后，越来越常见的别有深意的甜笑，抽剑出鞘，回身就朝着浮动的人影的要害直逼而去。
去势汹汹的攻击，极难被抵挡，也很难被躲避。
可是，清脆的碰撞声，激起一层飓风。
竟然能够在我突然出手时，挡住我的招式？
在染秋霜发愣时，另一道身影飞身跃出，寒光朝着她的眉心砍去。
“小心！”
楚遥大喝了一声，初见拦下了锋刃。
火花四溢。
当风与火花散去的时候，染秋霜看清了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得极媚的妖娆女子，以一柄匕首，将她的剑尖抵住。
尽管只将她的剑尖推出了两寸不到，却也能见得此女身手不凡。
她斜眼去看方才劈头而来的那身影——是一位身穿棉甲的冷峻男子。
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楚遥看。
楚遥的法术与力量，在天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可是，显然此刻他替染秋霜挡着攻击，有些吃力——而对方，却似乎并没有使出全力来。就算说楚遥一手抱着舞灵被削弱，那男子的实力，也未免太诡异了些。
妖媚女子朝冷峻男子眨了眨眼，他轻轻点了点头。染秋霜和楚遥正要加强附着在武器中的法力时，却见他们俩同时退了一步，翻了几个空翻，解了难舍难分的状态。
女子单膝跪在地上，匕首横在眼前，空出来的手则支撑在地上。而冷峻的男子，已站在了她的身后，五指抚着收在鞘中的刀柄——仿佛从没有拔出过。
楚遥与染秋霜，也同样紧绷着，做出防御的架势来。
双方一动不动地对峙了半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解除警戒的妖媚女子，无端地爆发出一阵大笑之声来。
染秋霜虽然甚为紧张，却也同样露出了一丝笑，淡然问道：“你——在笑什么？”
“这身手的敏捷，远远超过我的预想。难怪能够在狐灵山外的结界加那么多道封印也不心疼法力消耗。也难怪——”她保持着匕首横于眉心的动作，笑眯眯地道：“能够在魔与仙冥那样惨烈的一战中，依然留得命在。”
楚遥不由得一凛。
染秋霜的嘴角向一边上扬，挑起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说——你能够以魔族之身，逃到狐族中，不被发觉，这本事可真真是不小啊。”
“我和我夫君，从出生就出生在狐灵山。”染秋霜面不改色：“不要拿魔族的名头，来羞辱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