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王殿下，这孩子睁眼看到的第一个魂灵是我的小嘉晨，在我的怀抱里哭出了第一声。无论是不是巧合，确实是和我们有缘。由我们做她的干爹干娘，您没有什么意见吧？”
她站起来，转向玺颜，如此问道。
凝魄处于冥界幽暗处，做的都是些肮脏的活计，不知其名者亦甚多，即便是玺颜也仅知道她是一个不常露头的一阶冥族这一桩。单凭借她并不响亮的声明，认玺颜的孙女做女儿或许都并不大够格，身份低微的嘉晨则更不用说。但这孩子又确如凝魄所说，似和他们有什么无形的联系一般。凝魄看向小女孩那眉目中又满是怜爱——甚至比作为生父生母的月无痕苍默夫妇更甚，倒似真的是她的小孩一般。
玺颜凝视着一边轻晃着替臂弯中孩子拭去泪水，一边低低哼唱着小曲的凝魄，又想了想方才发了疯一样想要将她掐死的苍默，踌躇片刻，终于点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主意或许是蛮不错的。”
凝魄欣喜不已，但刚脱口“真……”一个字就被玺颜的“但是——”所打断。
“怎么？”她的笑容稍稍僵住，手指刮着女婴的脸蛋，淡淡地问道：“难道九天王殿下还有条件？”
“当然有条件。”玺颜顿了一顿道：“即便我同意了让你们做这孩子的干爹干娘，她毕竟也是我的孙女，我亲封的九天第一神女。你再喜欢她，再想和她亲近，也只能来九天看望她——我随时欢迎你们的到来，而不能把她带回你们冥界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若有逾违，我便会撤回前言，不允许你们再见她一面。”
“嗨，我还当您会说什么呐，原来是这个。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九天王殿下开一次口？”凝魄松了一口气，莞尔道：“放心吧，九幽那破地方，到处是乌突突阴冷冷的，除了鬼魂就是一群像我一样扭曲病态的冥族，就算是您求着我，我还不一定舍得让我的宝贝女儿去呢。”
“你改口倒快，这就叫上‘宝贝女儿’了？这若不是知道，还真当今儿喜得千金的不是我儿子儿媳，而是你了呢。”玺颜大笑道：“可你这爽快性格倒很讨人喜欢，若你来教孩子，定错不了。”
“九天王殿下信得着在下，实为在下之幸。不过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这孩子能够少像我一点。”凝魄紧盯竭力想要想起什么，却失败了的那生命的充溢着迷茫的大眼睛。
“噢？”玺颜好奇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因为……”扫去了方才语声中若有若无的忧郁，一丝浅淡的笑容掠上凝魄的嘴角，她抬起头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她要真像我一样没有男人缘，找个稍微顺眼点的男宠还得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也未免太丢脸，太对不起‘第一神女’这名号了。”
玺颜一听凝魄的话，也竭力做出严肃的模样来：“这不用你担心。如果我孙女真和你一样看上了谁，完全用不着她做什么，我出面把那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再送给她就是了。”
他们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都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这笑声引得身畔原本有些沉闷的魂灵也跟着笑出了声，温暖喜乐的气氛总算在沉闷死寂的苍心阁散开来，月无痕也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苍默有些摸不透情况，但看见妄执递来的目光，也勉强挤出了应景的笑容。
只剩了两个魂灵，是不合时宜的，闷闷的表情。
一是凝魄怀中的女孩。
耳边的笑声再大，仿佛都与她无甚关系。她就像是被孤零零抛弃在某片陌生天空的孤雁，想要抵达遥远的苍穹，明明蔚蓝就在身畔，相隔那样遥远。
一是刚刚当上了她干爹的——嘉晨。
他蜷着身子那样坐着，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细纹。
眼角的伤痕，不断为惨白的手掌增添颜色。
“小嘉晨。”凝魄看她的样子，敛住了笑容，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脊背：“九天王殿下刚刚同意了我们认这孩子，这么高兴的事儿你不跟着一起笑，坐在那里发什么呆？”
“是么？”嘉晨狠狠握了握手掌：“这意思就是说——这个丫头，以后也算是我嘉晨的孩子了？”
“正是。”凝魄将她放在嘉晨眼前：“如何，要不要抱抱你女儿？”
“呵——丫头——现在起，我也算是你的一个父亲了——”嘉晨忽然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那我就让你看看，让自己父亲脸上挂彩的女儿，究竟应该接受怎样的教训！”
他掌心凝着一层浅紫，挥掌便要朝她打去。女孩望见他的巴掌，先是呆了一呆，在凝魄的怀中缩成了小小一团。玺颜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正想拦阻，凝魄却抢先擎住了嘉晨的手腕。
“你凭什么拦我？”嘉晨冷冷道：“我现在已经是孩子的干爹了，父亲行使教训女儿的权利，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哎，难道无论我怎么调教你，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也不懂规矩？她能在你的脸上划出伤口，那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知道吗？”凝魄嫣然，笑容看起来是那般和善，却生生摄得人不敢第二次看向那柔媚的笑眼：“是，你现在确确实实变成了她的干爹，可你能得此殊荣，说到底不过是看在了我的面子上。若不是跟着我，你这个下贱无能的四阶冥族，别说是认她做干女儿，就算再修炼个万八千年，都不配给这丫头提鞋。”
“想不到被一个万事不知的丫头片子伤了是这么荣耀的事啊。”嘉晨冷冷笑道：“既然她这么尊贵，高不可攀，和我这下贱的四阶冥扯上关系，不是在白白折她的运数吗？我本来就福薄无寿，再背上这担子，将来怕是要不得好死了吧。克死干爹这名声，也不大好听的不是？不如干脆放过了我，另找个和她相衬的干爹……也找个和你更相称的男宠……”
“你若乖乖认命，将来会不会不得好死我不知道；但你若不听话，就会横尸当场，我却清楚。”她将嘉晨的手腕轻轻一甩，只听得“咔嚓”一声，嘉晨的手臂便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他抓着断骨的腕，整个人躺倒在地上，不断打着滚，嘶声惨叫。
“小嘉晨，你知道我其实没什么耐心，如果你再这般和我作对，就没有下次了。”凝魄保持着微笑悠悠站起，抬足踹了他一脚，又顺势踩在了他的手指上碾着：“下贱的家伙要有下贱家伙的觉悟——你将得到的，不是你想要的，而是我想给你的。不愿意给我受着，不高兴给我扛着，委屈想哭给我滚到一边哭去，我可没有闲心看你耍脾气听你哭丧。”
女婴听到嘉晨的惨叫声，伸出胖胖的小手指想要摸到他，在凝魄的怀抱中不断地挣扎。凝魄拍拍她的头，若无其事地小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敢欺负你的，我都不会轻饶。就算是你的干爹，我也绝不会手软。”
她在嘉晨流血的手背上恶狠狠地跺了跺脚，笑眯眯地问道：“小嘉晨，我问你，你到底知错了没有？下次还敢不敢这样待她了？”
嘉晨痛得直打哆嗦，说话声音都发着颤：“你……与其终日这么逼着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我才不会管你究竟愿意不愿意——只要我自己觉得开心就好了。”凝魄笑嘻嘻地打断他的话，接着，又是嘉晨的一声惨叫。
这等可怖的气势让诸仙目瞪口呆，连之前对嘉晨态度颇为不满的玺颜都有些看不过去眼，伸出宽大的手掌拍在凝魄的肩上：“差不多就可以了。你这么做未免太过分了。”
“哈？这很过分吗？”凝魄撇撇嘴：“抱歉，我的九天王殿下，只怕你是觉得按着你九天的规矩来，觉着我做的有些过格了。可若是按着我们冥界的条框，我对他还算是仁慈的呢，小痕公主，你能作证，这件事我没扯谎吧？”
面对这情景，脸色本就毫无波动的月无痕摇了摇头：“的确如凝魄大人所言，这是很正常的。”
“看吧？虽不按血统排辈，但我们冥界的等阶制度同样森严，尤其现在按着冥王殿下前儿新定的规矩，以下犯上的话，就算是死罪也不为过了——别说嘉晨不过是个男宠，就算他是我的夫君，他优先记着的也该是他是个位阶不如我，命运受我掌控的弱者，然后才能标榜是我的男冥。把我惹怒了，我怎么对待他都是应该的。”凝魄乜着月无痕道：“是吧，我的公主殿下？”
月无痕毫不迟疑地应了声“是”，没有发觉苍默的手有那么一刻，绞在了一起。
妄执瞥了一眼苍默，又瞥了瞥凝魄嘉晨，意味暧昧地笑了笑。
“嘛，话是这么说，但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丝线从手指飞出，捆着痛得已无力叫喊，拽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嘉晨到了眼前，有意无意地看了锁紧眉头的玺颜一眼：“纵然我们冥界规矩如此，可让九天王殿下太看不惯的话，我也会当不成孩子娘亲的。而且孩子现在不记事还好，这要是将来明白了，看我这么对你，肯定是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的。只是呢，我要不收拾你，让你长记性，以你这么强的个性，要是厌烦她亲生父母，定是不会真心待她好的，我也不能无时无刻看着你，防备你暗中对这丫头使坏。这么想来——倒不如把你的假安慰变成真安慰，大伙都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