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炉不偏不倚,正是砸在了清泉的头上,旋即裂为齑粉。
清泉刚要醒过来,被蝶翼这一砸,“哎呦”一声又“睡”过去了。竹韵坐在门前盯着,除了同情之外更佩服他的脑袋还真是够硬,浅金的看着就坚硬无比的香炉落在他头上竟成了以卵击石。
蝶翼拍了拍手,叹了句“好硬的头,好破的香炉”便转了回去。
蓝漪听到了蝶翼的话,先是不解,再转回去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香炉也……”
蓝漪素淡,喜怒也总是隐忍着,以至于弄得极美的一张脸总是皱巴巴的,蝶翼还没见过她把眉头拧成这样过,瞬时知道情势不好,冷下声来:“那香炉香料到底是怎的?”
“千日幻。”蓝漪的声音刚落,竹韵的轮椅“嘎吱”一声转回,蝶翼的脸更是发了疯似地惊呼了一声,攥紧拳头,足踏的地面都出现了一条裂缝:“你说什么?”
“我说湘宛在姐姐姐夫的房间燃了千日幻,那香炉是泓澈湖水凝冰,镀上的一层金。”蓝漪心木的脉相稳定后,将他口中的布团取出,重重地在他背上的穴位敲打了几下,心木“哇”地吐出了几口淤血。
那血的颜色已经不能用漆黑来描述了,似长了脚蠕动着,甚是恶心。蝶翼的环圈在地上一敲,漆黑的血块崩碎,从其中渗出些殷红来——竟像是血流出了血。
蓝漪做了个手势,蝶翼将散羽的尸体向里推了推,缘落等则将心木放在榻上。
蓝漪用被子将他的手按在散羽的手上,用被子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手向后一扬,拽住了怒气冲天的蝶翼,冷淡地问道:“你要做什么去?”
“这还用问?!”蝶翼怒道:“当然是去找湘宛问个清楚!”
“莫要冲动。”蓝漪淡淡,不肯放开她的衣袖。
“就因为我连着出了两样大错,你们都拿这个词来压着我了是吧?”蝶翼冰冷:“我承认,我的确是火爆了点,做事随性了点,但我不是那完全不懂事的三岁孩子。自从去了冥界一次,我早就觉得湘宛这丫头古古怪怪的,可是我和她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看到她的隐藏面,你和逍嗣又都咬定她没问题,加上她似乎的确没做太出格的事情,我也就信了。但现在竟然把千日幻拿出来了!要不是姐夫体弱,刚燃上便有些承不住,慢刀子拉人不定就让他断气了!这个时候我去找她质问个清楚你还拦着,是巴不得让姐夫死吗?”
“我不是不让你去质问,也不是不关心她的目的。只过你这满脸通红,嗓音嘶哑,哪是去质问的,分明是去打架的,估计一句话没说,就先把人家的桌子掀了。”蓝漪冷然:“要去对峙,也是我去。连着逍嗣一起责问——我倒要好好看看他上回到底是怎么盘查自己的恋人的。”
若不是竹韵的手脚皆动弹不得,想来他的拳头早已握得紧紧。
原以为一切的阴霾已经过去,可在听到“千日幻”三个字的时候,这份冰冷的恐惧再度回溯到了心底。
湘宛,宁儿。
这两个完全不相似的人,却有了越来越多的共同点。
一样的婉转柔顺,低眉幽语。
一样的不引人注目,明明身上有那么多的优点,在天机宫中却鲜有人称得上真正了解,能够将她们看穿。
一样的万千线索结于一身,却会让质疑的人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知与猜测出了问题,从而舍近即远,放弃了极其明显的真相,而将谎言作真实。
他极恨,难道偌大的天机宫,和天冥相同级别,同为一处境界的天机宫竟要始终活在不知何处涌来的冥界阴暗的影子下,直骇得捕风捉影草木皆兵窝囊一世吗?
他也恨不得现在就去掐住湘宛的颈子,恶狠狠地问她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但他忍住了,同时了拦住了眼睛喷火的蝶翼:“蓝漪去稳妥些,若她身上真有什么,小蝴蝶你一闹,万事查不出,倒让她戒备谨慎起来,下手更隐蔽,我们就更拿她无法了,许会出更大的事……”
莘凯拍桌子大吼道:“之前害我大哥那么惨,现在连照拂都照顾不好,你们羽灵宫果然不是废物就是阴险小人么?要是这般,还不如把大哥接到我们那里去住,我们更宽心些。”
蓝漪不怒,只是冰山一座,一旦恼起来,心里那一股子刻薄劲儿就会忽然蹿上来,说话极其难听还无法反驳。当日散羽命格冰莲破碎的时候,蓝漪的话句句血淋淋地直戳蝶翼心窝,还是竹韵勉强拦,却也被她好好地讥讽了一番。
现在她本来就恼得紧,也想寻一个发泄口,倒霉的莘凯一开口,心木的诸兄弟点头附和了一声,蓝漪立刻脸色一沉,冷笑了一声,竹韵情知不好,咳嗽了一声想要拦住她的时候,她已经向一边斜扬着嘴角道:“听你这意思,好像姐夫到了这地步,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若我们保护不好姐夫,你们就肯定能护得他周全似的。男子汉大丈夫,推卸责任不说,连脑子都没了。你们也不想想,我们一群对天界状况了如指掌的都防不住的贼子,你们这群说好听点派遣来给月无痕坐镇的陪嫁,说难听点,不过一群被赶出冥界的丧家犬,本来地位已经低得可笑,又中了连心蛊,姐夫一犯病你们全都挨牵连,难道就能比我们强?到时候当累赘还哭着喊着拦不住姐夫受辱,你们的嘴巴也就没这么厉害了。”
一番话说的莘凯脸都绿了,连带着他身畔的一众兄弟。
她却根本不看他们的脸色好不好看,拂袖走出,步履不紊不乱,但所踏处皆留下了深深的脚印,却再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那番话犹如冰霜般打到了他们的身上,让他们个个蔫巴巴地垂下了头。
那个被砸晕的清泉早就已经醒了,只不过害怕一起来又挨一顿打,就仍然趴在地上装晕装睡。因为在九天宫当惯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仙侍,他的耳朵格外灵光,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却是一点也不肯闲着,始终将他的一双耳竖得高高的偷听羽灵宫中的对话。其实对冥界之前的波澜起伏丝毫无知晓,他们在其中的悲愤与争吵他也听得半懂不懂,但在脑中飞快地把情报串联在一处——夜凉音死了,散羽也死了,这羽灵宫缺个主人,虽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再过一阵子,军师之名被淡忘,唯有罪名仍在,这无主宫室的丫头仆子怕是要抬不起头来。心木被贬被赶,但名声好歹在,兄弟们也跟着来,让他这一个大活人并上一大群在冥界叱诧风云的冥族怎么也比满身罪名的死人来镇着要强,于是便哄骗他娶个死人做妻子。这一下触怒了一个以为主人死了自己就可以接管羽灵宫的不识好歹的小奴婢,她就动了杀死这破坏她美梦的程咬金的念头,在他房间里放了种名叫“千日幻”的剧毒,毒发时正好被他发现,结果闯进来的不明真相的人就先拿他当了一顿出气筒……
这么一番整理,他忽然自认为想通了之前一直搞不懂的一件事——那就是一往情深人尽皆知,却完全不受待见的倒霉心木怎么忽然被羽灵宫所有的侍婢接受了,还姐夫姐夫的叫得亲热的紧,原本以为算是他的一番痴情总算是有了回应,现在一看仍旧是阴谋——真心被利用了个彻底不说,还在全心全意相信对方时,被卷入了莫名其妙的危险中。
虽然自己今天的遭遇很糟糕,但和心木比起来,倒也算不得是什么。这样一番自我开解下来,他竟然又开心地傻笑出声。
蓝漪路过他的身边,看他横在地上觉得很碍事,给了他一脚尖将他踢到了一边,淡然地远去了。
他的嘴巴还在咧着,不过是呲牙咧嘴,正等待着被当作门槛被踩踏的时候,却是一片静默。
他抬眸,看心木的弟兄们犹自低头自省,顿时忘了蝶翼竹韵的不友善,从地上一跃而起,拍着身上的云彩,指着他们的鼻子道:“唉,你们怎么都不跟着点那吃了钉子的女人?”
莘凯悻悻道:“我们就是一群废物而已,跟上去也没用,只有添乱,什么忙帮不上,还跟去做什么?”
“心木是你们大哥,你们和他才是一伙的,羽灵宫这些另有是一伙子,她们这帮人策划什么阴谋诡计,即便你们不愿插手,也不能全然被蒙在鼓里,回来学什么信什么——那不是一点主动权都没了,真成了羔羊了?趴在门口偷听偷看下,心里有个系数也是好的。”清泉拍拍胸口:“放心,我的隐匿术早已出神入化,即便钻进了佳人沐浴的桶里她们也不会发现,偷听一下那刻薄鬼发现不了,也就不能再嘲讽你们了——”
竹韵抽了抽嘴角。
蝶翼扯住他的衣领,悠悠笑道:“哎呦,看来你是经常钻进美人的沐浴桶里了?”
清泉这才反应起来——说的太高兴,忘了身后还站着罗刹恶鬼。
“啊,哈哈,不是啊,我开玩笑的。你看,我叫清泉嘛,哪个美人洗澡不用清泉?所以……哈哈哈哈,你千万别当真啊……”
蝶翼把他一抛,他的气力已经恢复,一手抓住了床栏支撑住欲倒的身,一只手握住了一柄折扇,挡在脸前,看她指了指门口,他干笑着道:“是是是,我不乱说了,这就走,这就走。”
展开双翼,一手提住了要溜之大吉的清泉道:“走什么走,不是说领姐夫的兄弟们去偷听吗?你隐匿,我带路,要是被蓝漪抓着了我割你胡言乱语的舌头。”
她拍了拍手,立时不知从哪里浮出来几个眉清目秀的“仙侍”:“蝶衣姐姐有何吩咐?”
“照顾好姐夫。不准出岔子。”
清泉有些奇怪,怎的羽灵宫的仙侍都是些没见过的,却已经被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拎着他的蝶翼裹走了。
是我太瘦了还是这女人的力气太大了?他胡思乱想,却不敢懈怠,将所有人的身形都匿了起。
“还不错,和逍嗣的近乎相当。”竹韵轻声赞许。
哈?还有和他的隐匿术相当的?那得看到多少风光……
他忍了忍,还是放弃了问询这位老兄在哪,他要去切磋切磋经验的想法。
停驻的屋前,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优美动听,却说不出悚然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