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此舞灵,是否就是那散羽芒星盘的转世,她也不愿去问。
只是想起了那无辜的少女,她就有些战栗。
一旦开口询问,她的答案是什么,玉若怕她都会立刻跪倒在地,多年来的伪装,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从她被算计与死亡填满的心,撕开的豁口流露出的一切,却是真切的温暖。
她愈发发觉自己的软弱。从她威逼忘川守护者,重堕轮回开始,她不再似从前一般决然,握起武器亦或闻到血腥味,她都想吐出来。
以往的习惯,变成了最深刻的厌恶,想要逃开,又无法可逃。
用真心来麻痹自己,却有其他的存在不断动摇她的信念。
轮转的记忆,除了几个极其特别的人,是不能被保留的;而每一次轮转带给个体的影响,却是可以累加的。
作为最强兵器的梦烟洞察出来,顺缘一程,对玉若产生了不可磨灭地转化。
他与她说过,一旦玉若产生了这般变化,这棋局,就即将迎来尽头了。真正的胜负,即将分晓。
梦烟有些得意,不是她自己知晓变通,走至这一步,还要多花费不少时日。
舞灵不似梦烟一般乐观,但她是真正的作为道具存在此局,无领导者在意,也不受真正的控制,对局势有着和主要阵营迥然不同的主意与评判。她估量着玉若的状态,各种应对策略在她那颗七彩的“心脏”闪烁。
“姐姐没应我的话呢。”舞灵淡淡地打断受心脉影响,见到她有些混乱的玉若的思绪,微笑道:“那我可认为,你这是默许我了,嫂嫂。”
“不要乱称呼。”玉若深吸一口气,怒瞪流枫道:“定是你又胡说,还真是讨打。”
说罢,软绵绵地伸出胳膊,做出要动手的架势。
舞灵轻轻挡住,道:“下手好轻啊,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想必心里是欢喜的,却还要假装生气。真是不坦率呢。”
梦烟与幽朔心中皆有丝异样。
这种事,这种话,是该有人说,但总觉着,不应由舞灵来做。可也说不出,她现在抢的是何人的活计。
舞灵心中冷笑道:哼,梦烟,莫非你只当冥族的身份配着碎心铃的能力,天下无二了不成?
我让你们所有人看到,什么,是我的战斗。
她的心音,梦烟一句也没有读取到。她窃听到的,都只是舞灵刻意放给她的,无关紧要的一些讯息。
“我……我才没有欢喜呢。”
舞灵说出了玉若最不愿听到,也不想接受的话。
她无数遍提醒自己,她只爱一个人,不可能容得下别人,更不可能因除了他之外的人欢欣。
“那为何你的脸飞上一层红霞?”舞灵似笑非笑地道。
“切,不可能!我怎么会为他……”她一边说,手却不受控制地按住了脸颊,斜睨着水里的倒影。
她的脸洁白如玉,并无一丝舞灵说的绯红之色。当见到舞灵的眼神时,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被戏弄了。
真是的,这个小丫头!
然而,我听了她的话,为何便立刻去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她不敢想下去,动了一点念头,她都认为是对他的背叛。
尽管他从未真正回应过她的情,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
她却一直想不负初心。那份爱恋摇摇欲坠,哪怕是自我催眠,她也强迫自己对它不存疑念。
舞灵偏要将它毁掉——为了实行她的计划,也是她对造成自己一生憾事的人,别样的报复。
她轻笑道:“嫂嫂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呐,在意的不得了,也非说些不中听的话来掩饰害羞。看来哥哥那问题也不必问了,想你也不会拒绝的。”
“甚么问题便知我不会拒绝?”玉若想起梦烟之前似乎也说,是流枫有事情找她。
见玉若有几分诧异,舞灵道:“哥哥向你爹娘请求,想带你一起归家,看看他的父母,如可能就顺道将亲事也定下了。掌门与掌门夫人同意了,现在只要你点个头就好。我见你之前那些表现,岂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快回去收拾行李罢,明天就可以启程了。”
“师兄也一同跟去吗?”玉若脱口问道。
除流枫之外的三人,早知道玉若会这般问,也没流露出太意外的神情。
流枫稍有些黯然,玉若果然还是钟情师兄吗?
不过,幸亏师兄有了舞灵,她就算是有心思,也是白白枉费罢。
他立刻打起了精神,笑嘻嘻地道:“那玉若希望同师兄一道吗?”
“呃……”玉若犹豫了。
希望,还是不希望?
她也说不清她真实的想法。
冷幽朔能在此次下山,那倒真是意外之喜。那自己偷偷在溪潭边布下的隐形的阵线,就可以提前派上用场了。
此阵的杀伤力,足以将几座城池顷刻间化为废墟。
但在布下这阵线时,她做了激烈的心理斗争。
费了她平时几倍的时间,到现在,还没有将它们全部埋下。
也没有想办法诱导那几个可能影响全局的敌人离开铸心门。
只要他们一旦离开,整个铸心门,便再无一人可以抵抗寒幽。
他又会和以前一样,把这里变成一座尸骨堆成的山丘。
也曾作为安身立命之所的夕云山,也会被焚烧成灰烬。
无辜的生命变为亡魂,带着绝望死去的人们。
她陪着他看过无数次的情景。
每次她面无表情侍立一边,看着他高兴地说,看到了吗,我们离实现夙愿又近了一步。
她的心里却在问,真的需要牺牲这么多人吗?
为破苍天,真需要用成河的血与怨念去祭奠吗?
这真的也是我的愿望吗?
最后,她却只是点头,装出一副理解他志向的样子。
“没关系,大胆地说出来,哥哥和我,都不会介意的。”舞灵幽幽地道。
不。我不愿意让他走。
只要他不走,我就不用亲手毁了铸心门。我还是很舍不得这里的一切的,只要师兄还在,他就能保护这里。
寒幽就不敢轻举妄动。
“有师兄陪伴,会更有安全感吧。”玉若道:“再把云锦师姐一同叫去,人多,热闹,可以吗?”
玉若吐出每一个字,清楚地意识到,她为他已经失去了自我。
有些变质了的心,能否还被叫做“爱”呢。
她诧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动摇成了这副样子呢?
或许,她从来不坚定。
她不是甘于接受全部的命令,只是成为了一种习惯。
谁都好,来主动帮她卸下负担,她会欣然接受。
这样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她的希望一次次崩塌。
冷幽朔开口时,那一丝淡淡的光明,在她的心中也是转瞬即逝。
“好罢。云锦的心里一直不安生,她要知道能下山去,不定高兴什么样呢。有她在路上,也会多出不少乐趣来。”
玉若问道:“师兄,那你是说,你也答应了?”
冷幽朔“嗯”了一声。
他还是同意了。
为什么会同意?你完全可以拒绝我。
那样我也可以给自己的逃避找一个借口。
那样我还可以欺骗自己,不是我的错,而是鱼儿自己不咬钩,那是无可奈何的。
这一刻,她恍然想起了多年前,把寒幽困在阵中的她,多希望他可以说一句,自己比他人更重要,墨莲姊,可不可以饶我一命。
她背着雪王,诱导着他,可他却比谁都坚定执着,像个傻瓜一样往火坑里跳,她想拉他一把,都不能将他拉上来。
她现在每每看到寒幽的那张脸,也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说话的方式有问题?
因为还没说话就给他一个耳光,把他吓到了?还是太委婉了些,他完全没有理解?自己要是能更直白些,直接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事情,那些伤痛,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了?
可那些,早已成既定事实之物,她无力再改。
但她以为,再面对这种事,她会做的更好。
不想,她却都不如当年的自己勇敢了。
墨莲,在有雪王的授意下,也可以乘他不备,做些小动作。
而寒幽手下的玉若,却麻木得不能再麻木。哪怕心里再抵触,也完全会按照命令做事,一点也不会违抗。
听到冷幽朔同意和她一起下山时,她的心中不断重复着“不,你拒绝吧,这是个陷阱”,却带着灿若玫瑰花的笑容欢呼道:“太好了!”
太假了。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流枫听到她的这欢呼,多少有些不舒服。但结果他大体也算满意,也不多计较了,因笑道:“那快去告诉师姐这好消息吧。”
好消息?也许是好消息罢。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朝阳似的笑颜中,那份无奈,即使是有了感情的梦烟,无法彻底读懂此番矛盾。
只有这句话,梦烟与玉若深有同感,期待别人来救赎,从来只是痴心妄想;想要自救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直被玩弄于股掌。
玉若的内心,开始逐渐化开。正与自己一直以来的寒魂重叠。
这果然,是最后一局了。
一切很快都要结束了。
梦烟深深地感谢,在这通往尽头的路上,终圆了一份奢侈的幻想。
但她还不知道这奢侈的幻想,要多花多少的代价。
但的确,一切是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