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听梦烟的话,知她话中所指,与她会心一笑。
流枫一时未转过来,脱口便问道:“未了心愿?我的?为何我都不知道,你们却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梦烟嫣然,珠齿闪闪,浅浅酒窝浮现在腮边,亮丽的足以让晨光羞愧。美中不足即有些寒凉,细看之下,总觉有些违心。
“你最挂心,朝思暮念的事只有一件,整个门派皆知,此刻何苦装糊涂呢?”见流枫依旧是不开窍的模样,她便低低吟道:莫笑红枫意痴狂,眸凝碧玉心波漾;辗转反侧夜悠长,欲抱佳人红鸾帐。
云锦听罢,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流枫细品她这四句话的意思,恍然大悟。不过,这确实是他心心念念之事,他听后,脸上没染一丝绯红,嘻嘻笑道:“梦烟说得倒不错。不过,最后一句,那‘欲’字却是不好,我认定了,玉若早晚会是我的娘子,所以,‘定抱佳人红鸾帐’才更贴切得多。”
梦烟浅笑:“你啊,这话也就是背着她,在我们二人逞逞口舌之利也不敢面对面说。这番话若传到了玉若姐姐耳中,她不定会如何收拾你呢。”
慕流枫有些不服气:“谁说我不敢当面对玉若说,她来了……”
话未说完,只觉身后寒风吹拂。云锦捂着嘴,意味深长地看她的背后,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忙咽了话。
果不其然,熟悉的天真清脆之音响了起来:“我来了便如何?”
流枫眼珠一转,自然地继续道:“梦烟,你真是,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转向玉若:“你来的正好,我都劝了梦烟半天,她还是不愿开口,所以我想着,无论如何替她问问。”
玉若一怔,问道:“关于梦烟的什么事?”
流枫转皱着眉头,装作很揪心的模样:“咳,还不是大师兄,也不知道究竟跑到哪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音讯。梦烟本就为这事恼,现下即将离开铸心门,他还是连个影子也不见,有些放不下,但有羞于开口。”他顿了顿:“所以玉若,我代她问,你可从师傅那里听到什么消息?”
云锦心中叹道,流枫这小子,还真是个机灵滑头。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蒙蔽过去了。即使是细密之人,看他这般恳切,也很难怀疑他的言语,何况玉若最是个胸无无城府的单纯少女。
正如云锦所料,玉若之前只道流枫在背后编派她,正打算教训他。但流枫的一番话合理合情,她不由得信以为真,因笑道:“我当什么呢。”她一蹦一跳地在梦烟对面坐下,“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知心话说不得。你这内敛的性子,可真得改一改才罢。”
不过其实这谎言要想拆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在场的二人摇一摇头,将实情说出来就好。
玉若要是知道了流枫再骗她,定少不了一阵电闪雷鸣。那可真真更热闹了。云锦便待着梦烟先开口,自己好帮腔。
可雕塑似的梦烟,也不知是懒于解释,还是流枫的替问正中她心思。偏生淡漠地注视着玉若,一语不发。
云锦一时拿不准,也不好多说,只得继续替他们二人收拾行囊。
半晌,缓缓道:“瞧玉若姐姐说的,性子这事情早固定,哪是三两句话想改就改得了的。不过身边有大嘴巴,心思也照样可以递予他人。有口不言,倒也无妨了。”
流枫颇有些意外,她这算是亲口承认,自己对冷幽朔有意了吗?
梦烟与幽朔无论语气形貌,都说不出的相似相配。
情感缺失,冷淡如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铸心门弟子,总是不自觉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虽然看不出他二人的情谊,也没人敢亲口向两个武艺高强的当事人询问。
流枫虽然胆子大些,试探过梦烟的意思,俱是无所收获。他本不欲拿此作玩笑,是无凭无据的述说,也比挨玉若的拳头要好。未曾想竟有出乎意料之事。
云锦十分诧异,这冷如冰霜之人,心思表达可真真是与别人迥异。还要拐弯抹角,凭依他人的言语才能透出。
玉若更不怀疑流枫之真实,对梦烟道:“不是我说……你这样好女儿,大师兄那冰雕似的哪配你深情……”
云锦忙朝玉若使了个眼色。她猛然回过味来——她因有意错开师兄离开的事情,随意敷衍。却忘记梦烟自己比大师兄还要冷漠,自己先前说法恐是不大妥当。讪笑两声道:“嗯……”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地说了两句,谁也未听清她说为何。
梦烟面无表情,只淡淡地道:“玉若姐姐,你不大会,至少表面上不大会隐藏心绪。态度这般反常,我可否认为,你瞒了我什么事?”
玉若猛地站起,装作无意似的,指着满满的行囊,对云锦笑道:“师姐,你看你总是爱多操心,从此处飞至京城,费不了多少气力与时间。看你,究竟带了多少……”
云锦也撂下了手中活计,对玉若道:“玉若,你不觉你的态度很反常吗?你这样藏不住事的人,还是不要妄想也装稳重的好。瞒了什么,乖乖道来,说不准我会考虑,带你下山转转。”
玉若的眼睛点亮了一丝光芒,可她还是略有些犹豫。神色看来如作了好一番心理争斗,开口道:“不知你们知也不知。师兄以前,有个心上人……”
“哎?师兄的心上人吗?为何我们却都没见过?”这件事倒是第一次听到。流枫与云锦都是好奇心强之人,都瞪大眼睛,静待下文。
冷幽朔的话题,虽说是流枫先开的头,到底还是梦烟的惊人之语引出来的。然她的表情却还是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模样。
“当然不可能见过,那女孩已在多年前死去了。”玉若顿了顿,道:“听爹爹说,师兄似乎还是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因而性情大变的呢。说来倒也对,哪里会有人生下来就没……”
云锦忙摆了摆手示意玉若。
师兄有什么往事,她知的不详细,可梦烟出生没多久,就被抱至铸心门。她环境与他人并无不同,可她便是从小到大,先天缺失情感似的,漠然淡泊。玉若虽是无心之语,却又在无意中针对了梦烟。
而她的表情却出人意料地骤变了一下。
玉若忽然有些害怕,慌忙道:“啊,梦烟,抱歉……我说话并不过脑,不是有意的……”
梦烟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微微一笑,表示她并不介意。然而还是都沉默了下来,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流枫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来师兄也有这样的过去,有趣有趣!”他歪着头装作无意似的问道:“只是我不明白,师兄一去不归,你却说他曾有个牵念的夭亡恋人,他们有何联系?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只想以‘死人不可胜’这样的理由,劝梦烟放弃。”
玉若难得的对流枫投以赞许的眼神,道:“那如何可能……只是……”她欲言又止,笑道:“算啦,师姐,我想我还是不要你陪我下山啦。不然被爹爹发现,又要骂我们啦。”
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梦烟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
“梦烟,你是看出了什么?”云锦忙问。
她抿嘴答道:“你没发觉吗,她心计不沉,眼力倒是不错。连同我一起当作威胁了啊。”
流枫误解了梦烟的意思,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而云锦的封藏之心澄澈起来,但是,为了掩住气息与心思的表心,却依然毫不领会。
“哎,莫非玉若也……”她的话只说一半,表心念竟也只动了一半。
梦烟在心中暗道:“他的血液不够纯粹,又没施加任何结印,却也能使出这术来,也当真是不易,只怕这份压制怕是连冥王也可骗过了。但终归,还是无法欺我。难怪他不断地邀我加入,他早想清,无我,无胜算了……”
他窃力染血,倾其所有,将一切都看得稀松平常。
而他,无意无情,一心追求着所谓的终极娱乐。
一个假装情真意切,一个从无真心实意。
她夹在在二人之间。另外一种关键的存在。
站在不同的阵营,都会对每个人及他们的结果造成深切的影响。
然而,无论怎样,她自己的地位,却从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谁也不真正信任她,谁也不拿她当作生命。
她有些好笑,也不免些许凄凉。却还是选择作寻求温热,扑火的飞蛾。
她突然不自觉想到,也曾应坐在忘川畔,一袭白衣雪服,长发及腰的美丽女子。
若是梦烟在理解她之前,先获了情感,那她的所为,便足以让梦烟恨其入骨髓。
可是,她还在不完全了解何为爱,不懂得何为恨的时候,将自己与她联系到了一处。
困扰她的谜团,有所开解。
她第一次发觉,她们,如此相似。
那个人,没能打破这个局,宁愿自己先行陨落。
将后续的一切,都留给了她继续前行。
看似摇摆不定,其实,早就已经铺好了一切的道路。哪怕她所做的这一切牺牲,都不为人所知。
梦烟肃然起敬,也有些深深的遗憾。
若是能在完成这盘棋之前,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如果能替她解开那份无辜的误解就好了。
那人可怜可叹,无奈,可是并不无辜。梦烟现在的这副样子,这条狂命,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她却有选择地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