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这脸色这么难看,哪里像没事了?”玉若淡淡地笑着,故作轻松道:“该不会是我的这旋来转去太突然,把你吓破了胆?”
流枫不语,只是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云锦的话。
妖与魔的出生就是罪恶。
他又想起那束缚住自己的噩梦。
声音冷漠的蒙面女子,讥嘲的言语。
既然出生为妖会被人看轻,出生为魔会挨人凌虐,那生为仙冥族不就万事了结,何苦受这份侮辱?
所以,妖魔之众受到任何痛苦,都不能怨怪别人,怪只能怪你自己太愚蠢,连选择出身的眼光都没有。
流枫回忆起这记忆中偶然散碎的言语,好想仰天狂笑。
在轮回转世的时候,那一缕缕生魂,听了灵夜曲,过了奈何桥,前方何路,根本由不得人自己选择罢。
他们,总将这强词多理的强盗逻辑,说的多么轻巧啊。
“我没有被吓到。”他的眼直视着玉若,眼神却飘向了远方:“只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好累。心底涌出说不出来的倦怠。”
玉若见他疲惫的表情,寂然无言。
她不知道他心中倒映之影像,却想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了。
她想到的是蜷缩在那个角落中瑟瑟发抖幼小的生命。,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那双无助茫然的眼睛,却被眼前明晃晃的雪花,赋予了生存的意义、本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可以效忠的对象,还找到了一生所爱,却在这时,先被信念背叛,再身不由己地背叛了自己的心。
孤独寂寞,承受着一身不该属于他的寂寥疼痛,重新无忧无虑地活。可眼前的平和,依旧潜藏着无数的波折。
的确活得太辛苦了。
“若可选,是否我从一开始就不降生于世,所有的痛苦,我才都感受不到了。”流枫喃喃。
“哥哥。”舞灵霎了霎眼,意味深长地笑着。
可这一声亲昵的称呼却让玉若倍感不适,可舞灵依然天真灿烂地笑道:“说什么傻话。散落天涯间,痛苦不觉,欢喜自也不在。世间除了无可救药的傻瓜,哪里会有谁自愿地化作一缕轻烟飞灰?”
梦烟战栗了一下,指尖下竟流畅地奏出了一曲苍凉。
不再有半分凌乱。
并非是她心绪已静,而是这一句话,恰让她心与琴合而为一。
与其说她在弹拨琴弦,不如说是她的心弦。
这便是这水蓝色琴的特异之处,其可通主人魂魄,奏响魂灵之声。
可纵其韵律悠扬,却过于哀婉悲伤,让人难以承受。
“甚是恼人。”冷幽朔再也忍不住,白了梦烟一眼。
一股轻浅的墨黑之雾,渗透到琴弦之中,那双乌黑的双瞳,也比之前的颜色更深,更灰暗。
听到幽朔一言,她反而更加不想停下来。
她也不再顾及,灵夜琴心弦一响动,其音足以在整个地界播散。
现在由于帝沙要随时观察着地界的境况,将二界的灵脉相连,以至于这压抑之音已不单单在夕云山上空,甚至连冥界那些没有感情的人,也被它震得头生疼。
他们都捂着耳,却也抵挡不住这份裂魄之魔音,真想请求帝沙快用界封之术,速速地界与冥界隔离开来。
可看他淡然地坐在冥王之座上,众人猜不出他心思,也不敢胡乱多言。只当是他全然不在意,在心中默默赞叹,帝沙殿下真不愧是冥界之主,这定力真与他们这些普通的冥族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表达对他深深的敬意,他们也悄然把手放下来,尽管他们觉自己那冰冷的血脉几乎炸裂,但皆也保持了平静,一副决心与帝沙共进退的模样。
“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帝沙冷冷地道。
心木回答道:“模仿冥王殿下之心如止水,虽吾等仆臣愚钝,习不得您的万分之一,也要尽量使自己的行为像您靠拢……”
“住口!谁让你们这时候心如止水了?”
帝沙皱了皱眉头。
心木的手下们心想,只恐怕老大说错话了,正思虑着如何为他开脱的时候,帝沙已将一只手臂高高抬起。
看到他动了动手,这次真是万事休矣。
帝沙轻轻咳嗽了一声,心木上了眼睛,任那回荡在冥界的魔音萦绕于耳畔,等待死亡之裁决。
“再会了,我的兄弟们。”他将自己的心音传给了手下。
他们擦拭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也回道:“大哥,我们会想你的。”
“你们是白痴吗?好好的告什么别!到底想哪去了!”帝沙提高了声调,狠狠地朝着光屏一指:“吵得烦死了,还不快把这玩意同地界的连结切断,这点小事让我提着耳朵告诉你们,也着实迟钝,莫非还得劳我亲自动手吗?”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帝沙并非淡然,只是认为他们肯定会比他先受不了,主动切断连结,谁知竟被他们误会了。
心木没有动。
他有所踌躇,暗想,阿淇这眼线这期间并不跟在他们身边,若此刻再将与地界连结切断,只怕情报会出现一段空档。对于这紧张的战局来说,这种做法,可不见得是明智之举。
不过他不敢开口说,只怕再得罪了帝沙。
“心木,切莫忘了,你再一个细小的念头,都逃不过我的耳。”帝沙冰冷地说。
他不待心木接话,继续道:“但你心思缜密,确实,谨慎些倒是好的。不过大局已定,结局已知,情报之类已无甚大用,出现空档也没什么,你只按命令行事即可。”
“是!”他还是安不下心,还是向手下人做了个手势,只听得“啪”地一声,光屏应声碎裂,梦烟的琴声立刻听不到了。
冥界即刻恢复了往常幽幽的寂静。
舞灵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流枫正陷入混乱之中,玉若正为他忧心伤感不已,云锦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言语,梦烟还在自顾自地弹奏让冥王都受不了的,虽动听却让心不由得不安的韵律。
在这种氛围中,她这清脆的笑声显得极为突兀,诡异。
但她那单纯美好的样子,又煞是可爱。冷幽朔立刻收起了对梦烟时那副不耐烦的表情,温柔地对舞灵道:“笑什么呢?”
舞灵的双指轻轻一捻,故作惊奇地道:“我在笑以前自己真是见识浅薄,孤陋寡闻,竟从不知道桃花还有血红色的。”
“血红色的桃花?”梦烟猛地抬头,惊诧地道。
“对!”她点点头,朝下一指:“不信你们看!”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朝下看下去。
在云雾之下,果真有一片桃花林,却不是常见的浅粉,而是漫山遍野的血红。
远远望去,好似一片鲜血染成的海洋。
其外笼罩着一片雪白的光,与这刺目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深吸一口气,甘甜的香气直入肺腑,可也带着不同寻常凛冽的冰冷。
“嘣”地一声,梦烟的琴弦骤然断裂。
琴声却并似乎没有因断弦而止住,依也如流水般清脆地响动。
然而梦烟的手指,早在断弦的一刹那被划伤停驻,并没有撩拨着琴弦。细听之下,这如梦如幻之音,却是从桃花林之中传出的。
便是云锦这等不通乐律之人,也能听出此人琴技,应与平素毫无杂念的梦烟不相上下。
可却这与梦烟平素的阴沉冰冷,今日的哀婉悲伤韵律不同。
这是个在她手下鲜能听到的,十分愉悦的曲调,伴随着那婉转的歌声,只一入耳,不用待细聆听,心中的阴霾即刻被驱逐出心房。
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也在一瞬间就忘却的一干二净。有些僵硬的表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和缓,甚至不自觉地展露了笑颜。
连梦烟这时,尽管手指火辣辣地疼痛,在正前方又站着她最不想看到的两个人,她也还是毫无自知地微笑了起来。
“似乎挺有趣的样子,待我下去看看。”
玉若纵身一跃,轻轻地念了一小段口诀,碧绿色的缎带就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半仍然托着流枫,另外一半,则到了玉若的脚下。
“等等我!”
流枫虽不大驾驭绫绸这类柔软之物,不过世间之物,皆有相通之处。他尝试了几句口诀,虽比不得剑刃一样,能操控自如,也勉强能移得动它了,忙跟着玉若一同飞了下去。
冷幽朔知道舞灵好奇心重,正欲问她是否也想瞧上一瞧。她却猛地将他推开。
他以为她也是迫不及待,想一跃而下,已做好了接应她的准备。而她只是单膝跪在剑刃上,一缕清澈的水花在她的掌心聚集起来。
恰在此时,玉若与流枫刚要落在那片血色的桃林之中,触碰到了外围雪白的光芒,未及反应,就被猛然弹出数丈。
云锦心里一惊,只怕现在就是将速度加至最快,也来不及了。舞灵轻轻一弹,那些水花便化作了绳子,系住了二人的腰,她向回一拽,一甩,他们已经重新稳稳地立于了悬在半空的缎带上。
歌声停止了:“这真是稀奇事。可是此处也有客人来吗?”
舞灵清脆地答道:“是,且问您可是不欢迎我们?”
“怎么会?”那略有些清寒的声音柔柔地道:“许久不见人,我也会感到寂寥的,今日见有人到此,可谓十分欣喜。只是对不住,我夫君不在此处,我是无法引外人进来的,若你们有心,改日赶着我夫君在时来,我定然会求他盛情款待你们的。”
梦烟立起身来,不无震惊地问:“我叫北堂梦烟。可不可以冒昧地请教一下您的名字?”
那人沉思了一番,淡淡地答道:“我夫君告诉我,我叫花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