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贯穿身体的羽箭小心翼翼地一支支取出,紧紧握着那七彩的芒星盘,轻声念着一段咒法。
他身体上的伤口与血迹,慢慢地愈合,消失。
她正将他从雪地中扶起,微一晃神,已站在了竹林居之中,那双剪水的秋瞳,缓缓地睁开。
她双手合十,隐隐也在紧张着。
直到他僵硬地吐出“莲儿”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才欣喜地应了一声:“哎,属下在!”
看来,自己的祈望得到了实现。
他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她,低低地道:“为何你还在我身边,莫非你已和我一起……”
声音中浸透了悲哀。
“不是的,殿下,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她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道:“所有的都归回正常的轨迹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确认身体的状况,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谢谢你。”
笑容是如此的美,连清风都被冻结。
她的心却猛地一沉。
透过开朗的表情,却总不自觉想起寒幽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与诅咒的话语。
她放开了他的双手,在他低下头,想去亲吻她的面颊时,她也恐惧似的退了两步躲开了。
他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道:“抱歉,莲儿。一时有些忘情,不由得唐突了。”
虽然还是那一张充满脂粉气的脸,泠泠清泉一般的声音,可这优雅却充满霸气的口吻,是别人所学不来的。
真是的,到底在胡思乱想乱想什么。她惶恐地道:“不,只是……太突然了,莲儿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哦,没做好心理准备?”他轻笑一声,从床榻走下来,再次凑近了她,抬起她的下颚:“这回呢?”
从口中呼出的,带着花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吹起她稀疏的头发。
她的心突突地跳,不断地重复着:没关系的,这是殿下。
可她却不敢直视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
淡淡的香气,也让她感到说不出的不快。
可眼见他的唇越凑越近,她索性闭上了双眼,肩膀却不停地在颤抖。
很显然,那并不是激动,而是在害怕。他却绕过她的脸,靠在她的耳边,淡淡地道:“莲儿,你,真是太可爱了呢。”
他的气息渐渐远去,她没有丝毫的失落,只说不出的轻松,甚至立刻长吐一口气。
他皱了皱眉:“你这反应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其实你表面对我忠诚无比,心中却藏着其他的心事?”
“不,属下真的不是!”她猛地一惊:“莲儿除了殿下,再也容不下其他,哪里会藏着心事?”
“既然你这么忠诚……”他顿了一顿:“就去做点东西给我吃吧。”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啊?”
“我饿了,想吃东西,听不懂吗?”他朝她魅惑地笑着:“不是这个你也不愿意吧?”
她有些搞不清状况,忙诚惶诚恐地道:“不,没有的事。殿下不知想吃什么?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冷冷地道:“我想喝你的血,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她只犹豫了一下,回道:“属下遵命!”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精致的瓷碗,汩汩的鲜血从她的手腕流入其中,刚充满一碗,她连伤都来不及治愈,便用依然淌血的双手虔诚地将碗递到他的面前。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用舌尖舔了舔,轻浅一笑。
“殿下,可还合您的口味?”她忍着疼痛,强作欢颜地问道。
“嗯,当然。你这情痴的血,果然是甜美非常,更胜过陈年佳酿。”他阴恻恻地道:“那想必你那颗痴心,更是世上难觅的美味吧。我也好想尝尝看呢,墨莲姊。”
她的手一抖,瓷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忙唤出紫檀弓挡在面前。
他幽幽地冷笑着,单手挥出,因她的手有伤,紫檀弓轻而易举就被他打得飞脱出去。
他将她踹倒在地,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早用匕首抵在了她的心口。
她几乎窒息,大口地喘着气:“寒幽……你是寒幽么?”
“说什么傻话啊墨莲姊,我怎么可能是寒幽。”他摇了摇头:“他早就已经死了,连魂魄都散作灰烬了,这你可是亲眼看到的不是?”
是啊,正是她亲手做了诛杀他的刽子手,将散魂的丹药塞入他的口中,寒幽绝不可能再存于这个世间。
她几乎快要昏厥,无力地问道:“那……你是谁?雪王殿下,又去了哪里?”
“瞧你这问题问的。”锋利的匕首已刺入她布满伤疤的肌肤:“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雪王殿下吗?你费了无数的心力,沾满了肮脏的血,甚至不惜糟蹋他人的真心。为我忍受了这么多。想必早已经累了吧,就让我来给你个解脱吧,死在我的手上。既然这般喜欢我,死在我手上,也是你求之不得的吧?”
不可能的,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殿下。
他的脸上露出凶狠之光,她直觉胸口一阵剧痛,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他挖出来捏碎。
她眼前一黑。以为自己大概就会这般死去。
一缕明亮的光晃得她眼睛痛,她慢慢地睁开,却是窗外照射进来的
阳光。
灼烧的疼痛全部消失,她伸出手想触摸阳光之时,发觉自己的手也恢复了如瓷般雪白。
她唤出了一面铜镜,镜中的,是个巧笑嫣然的绝代佳人。
她紧盯镜子许久,才意识到这个美人,竟就是她自己。
“玉若!不要再懒了!”
她坐起来,好奇地向外张望,只见一个少年手里托着几个包子闯了进来:“你看你,连早上的饭都错过了。还好我机智,见你没看,就把那份偷偷藏起来了,不然恐怕就被大师兄抢走了。”他把包子递到她面前:“趁热吃吧。”
她拿起一个包子,歪着头,喃喃道“慕……流枫?”
“虽然我之前说憧憬你能在我名字前加点前缀,可也不是让你连姓一起念出来啊,太生分了吧。”他无奈地道:“罢了,我就不该怀着奇怪的念头,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叫我流枫就好了。”
“哦,流枫。”她听着他的话,可眼睛还盯着手中的包子。
有人“噗”地笑出声来:“师妹,你看起来倒像是在管这包子叫流枫似的。”
她循声望去,认出了说话的,是个叫做云锦的人。
“云锦师姐,不瞒你说,我倒宁愿我是她手中的包子。”流枫撇嘴道:“这样就能被她握在手心,吃进肚子里。我就从来都没有这待遇。你说,玉若,我什么时候能……”
她咬了一口包子,有些迷茫地打断他:“我是谁?”
云锦与慕流枫听到她的话,都一愣。云锦忙凑上前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烧啊。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摆摆手:“没事,我是真的想知道我是谁。韩玉若吗?”
“你看你,还说没事,这都糊涂了。怪不得今天起得这么晚呢。”云锦道:“快把东西吃了,再休息会吧。”
“我是韩玉若吗?”看到她那般认真诚挚的目光,云锦怔了一怔,点点头。
“流枫,你也这么认为吗?”她不知为何,隐约期待着,他能给出不同的答案来。
“哎呀,玉若,这一觉醒来失忆了是怎的?”慕流枫有些急了,对云锦道:“这可真是怪事了,不然师姐你在这里照顾好她,我去把师娘找来吧。”
“不,还是我去吧。你陪着玉若就好。”云锦按住了流枫的肩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便又走了出去。
她猛地起身,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几只羽箭已经从她的手中飞出,正中云锦的后心。
云锦应声倒下,惊惧地道:“玉若师妹?为什么……”
“小锦,我一直期待着你能用你的双眼发现真相,可是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你比我想象的愚蠢得多。”她将弓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与我生活了这么久,你还是没发现我是你恨得咬牙切齿的仇人墨莲吗?”
这些话,都是在完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却唤醒了她的记忆。
啊,是了。我是墨莲。
奉了雪王殿下之命,借着韩玉若这个身份潜伏在铸心门等待机会。
之前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为何今日就没能抑制住冲动,将云锦师姐杀死了呢?
还是当着其他人的面。
既然已经失了手,那么,知晓了我真实身份的慕流枫,也不能再留他了。
她回转过身,拉开弓弦,箭尖直指他的眉心。
他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却没露出任何惊惶之色,反而淡然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绢扇,将自己的脸遮挡住,只露出狭长的凤目。
“莲儿,你又杀了无辜的人了呢。”冷静沉稳的声音,能迅速引起她内心共鸣的声音。
她诧异地看着他,握着弓弦的手犹豫地颤抖了一下。
“为何不动手杀了我?”慕流枫突然嘲讽地笑道:“该不是看到我这张脸,便下不去手了罢,墨莲姊?”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向后退了两步,却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慕流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虽然未动,可她知道自己的动作显然已经被他看穿并制住,故作平静地笑道:“是你么?寒幽将军。”
他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道:“既然你能让他占着我的身体,怎知,我不可以附在他的身体?”
那丹药的效力,正常来讲是绝不可逆的。不过,如果是那个强大的怪物的话,的确有一线生存的机会。
“哎呀,原来你还活着,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她的额角都渗出了涔涔的汗,还是嫣然道:“原本我还为你的事情不安心呢。”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看到我活着,哪怕是个活死人,你都安心了?”说话的声音不知何时已从悠然稳重经替为冷酷无情的忧郁:“
她斜了斜眼珠,发觉站在她身后的人,不再是慕流枫,而是冷幽朔。
她刚看清他的面容,他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墨莲姊,在我以为我即将得到幸福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心爱之人的误解,魂魄和记忆的缺失。你自己也受过这样的痛苦,却要把它强加在别人身上。你于心何忍啊?”
她挥起弓,朝着冷幽朔砸了下去,他立刻化为了一团紫色的烟雾。
烟雾没有立刻消散,而是走马灯一样,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处,各式各样的场景重叠,她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混乱。
离若师傅,莲儿,墨莲姊,玉若……
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最美好的地方跌落最痛苦的深渊,之后却大笑着将他人的幸福全部撕碎。
她几乎难以相信,她纯净善良的心竟真的一点点被染成了黑色。
且做出了令自己恨之入骨,曾无数次咒骂的卑劣行径。
可是,她依然是一无所有,在这团紫色烟雾的笼罩之中,她想保护的,保护她的,她亲手毁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身边。
她逐渐被疯狂与孤单吞噬时,一阵琴声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坐在琴旁的蓝衣少女,正清冷地朝她笑着。
“这些,都是你的幻术罢?”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虽然是幻术,却也是真实。”她淡淡地道:“所谓,幻境皆有心相所生,一人心中若无相,这幻境,也是无法织造出来的。我刚刚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把你的痴恋执迷映在你眼前罢了。”
“那其中究竟有多少是虚,多少是实?”她追问道。
“毕竟是你心念的实体化,可能都是虚,可能都是实,也有可能相融在其中。”蓝衣少女悠然道:“答案,便在你的心中。”
她睁开眼睛时,依然被绑在梦烟的阵线上,而她正做好在为一首悲呛的曲子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