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事就是这般诡异,你不想找时,它到处看得见;待你欲寻时,它却一点影儿也没了,且你越急,越是毫无收获。
星辰大为恼火:不过是之前自己随便一踩都踩得到的杂草,却也成心和他为难,玩起捉迷藏了么?
墨莲大人能第一时间端上汤药,我却连这稀松平常药材都找不到?
刚动这念头,他忽然想起,去墨影殿许能觅到。
墨莲似对花花草草十分有兴趣,在她寝殿附近专门开辟了一隅,种满了各色植物,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能在其中寻到。
交错排布,别有引人的情趣。
她素来把它们看得宝贵的很,不喜别人多看多动。
有个不懂事的魔族的小丫头,跑到那去折了花枝被她发现,她二话不说就把那小姑娘的指头一根根切下来了。
虽然之后她亲自去她家中登门道歉,替那小姑娘把伤疗好了,一点伤疤都没留下。可自那之后,此处轻易去不得之事,却在魔境达成共识。
星辰好奇心不重,可却有次被寒幽戏弄无意中跑到那里,也被姹紫嫣红所吸引。身后传来“哎,看什么呢?”的一声,令他猛地一惊,恰看到墨莲举起两根手指做出挖眼的动作,吓得他立刻跑掉了。
寒幽见到他一脸阴沉的模样,心下就明白了七八分,一个劲地笑,笑得他浑身不自在,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承认,花圃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看便知主人花了大心血,他也会意寒幽所说的“别看墨莲姊样子,她最是个精心的人”之含义。
可他也算是吸取了教训,也不曾再去。后来当上了左护法亦然。
他也不愿无缘无故被剁手挖眼。
此刻他鼓起勇气再至,一是她此刻不在魔境中,二则是为了雪王殿下而去,只怕她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墨莲以前候在冰宫,现在在铸心门做卧底,无论何时都不大会自己真正的寝居,被以至于墨影殿气息淡薄。幸得缤纷之色,使其看起来并不冷清。
星辰重见满园香馥,不由得感叹:墨莲大人当真是厉害,哪怕她舍不出以前那样多时间,只偶尔归来,但依然这些药卉长得如此繁茂。
他一眼就瞥到了那药草。
只它们密密麻麻的连成一大片,在其他经过精心搭配的植物中,格外扎眼。
星辰不由得苦笑:怪不得自己找半天没找到,该不会是所有的,都被墨莲大人挖走种到自己院子中来了罢。
看到那惊人之数量,似乎还真有这种可能,而且还不小。
至于原因,不言自明。
这药材要新鲜的才好,晒干后药效大损,她随时备好,以备不时之需,不至于急用时和他先前似的手忙脚乱。
可这得花了多少功夫才集到这许多啊。
他俯下身将摘药时,叹道:这心思,自己如何能和她相比啊。
他忽然有些奇怪,墨莲大人如此关心雪王殿下的安危,可他出了这么大事,她却影子也不见,做甚么去了?
星辰皱了皱眉头,阴影在心间蔓延。
哎,别乱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肯定忙弑魔大会的事情,未及与殿下通音讯,也没察觉到异状罢了。
自己不也毫无知觉,幸得看到那张纸条才赶回来的么?
对,定是这般。没回来正好。
要是又被她抢了先,只怕她仍要独自承担所有,自己又如何能得知这么多秘密?
所有的牺牲,都让个一个女孩子背负,星辰哪怕并无不服气,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
不一会,他便捧了一大抱的草药。
星辰不由再次犯了难:光有它们,却没有煎药用的物事,不知道火候,时辰,也还无甚用处啊。
他稍有些为难,却突然蹦出个想法,大步踏入了墨影殿中。
恰如他所料,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瓶罐砂壶,熬药所需工具,各种药材堆得到处都是。
哪里还是个居所,分明变成个专门为煎药所准备的地方了。
一阵清凉的水花滑过,等他再抬起头来,墙上多了几行血红的小字。
恰是具体的细则。
他来不及追寻这小字究竟如何凭空冒出来的,忙按着上面所述,按部就班做了起来。
看起来很容易的事情,实际动手做起来却比想象的麻烦得多,每一步都许多琐碎事,不是把药草往砂壶中一放就了事了。
星辰自认还算是个有耐心的人,可是折腾了半天,也没有多大进展,不免也有些烦躁了起来。
他不断叨念着:墨莲大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才平复了心绪。
当药终于熬好时,他小心翼翼向碗中倾倒,直至它被清透的药液填满,星辰方长长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想也没想,就按那小字,将砂壶中的药渣全部吞下。
后面的注释说,这样,才能让血液与骨与这药液更好地交融一处。
他本以为,他都有了研磨血骨的觉悟,吃点东西算什么?
便没把它当回事。
当星辰刚咽下药渣的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
只一瞬,喉咙立刻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全身犹如虫咬火烧一般,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倚靠着桌子,竭力抑制住颤抖的身躯,不让自己倒下去。深吸了几口气,无半分好转的意思。当试图用法术将这种难受的感觉驱逐出身体,却愈发觉苦痛异常。
反正死不了的,是吧。他狠狠心,紧要牙关,索性决定不去管它,竭力抑制住颤抖的身躯,端起药碗朝冰宫而去。
腿脚仿佛不是自己的,犹如灌了水银似的沉重,几乎不受控制。
且每走一步都踩在刀刃上般。
回影术中,刚熬好药的墨莲竟是满面红光,一路小跑。
星辰之前不以为意,可此刻,他只觉她该有着何样强大的内心与承受力。
终于站回冰宫中,星辰差点摔倒,稳了几次,才未让汤药尽皆洒出去。
他在桌旁坐定,割下皮肉,掰下一小块白骨,竟不觉难以忍受。
此刻,如百虫嗜心的身体,这点疼痛已然算不得什么了。
星辰研磨它们时,也想效仿墨莲露出天然淡静的神情。
可他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必十分狰狞。
星辰搅动着勺子,看到血肉与药液融合在一起,学着墨莲的样子,浅浅啜了一口,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痛,完全咽不下去。
他又狠命咽了咽,轻柔的液体流过,他却只觉像吞了许多银针似的。
除了从咽喉泛上来的浓烈的血气,他已然什么味道都尝不出了。
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洒了些花露融入其中,当嗅到了花香,他便罢了,再无勇气拿起勺子。
他真的无法再忍受一次尝药时那种疼。
“殿下,喝药了。”
他听到自己的言语,彻底愣住了。
平和稳重的声音已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嘶嘶啦啦”沙哑异常的,鸭叫似的音。
他难以置信地轻轻地道了句:“我叫星辰。”
完全陌生的嗓音,已毫无疑问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
墨莲大人宛如裂琴一般的说话声,无论谁问起,她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字“天生的,没办法”。
所有人都对她不断重复的说辞深信不疑。
虽说,星辰倒是注意到,在雪王殿下生命的最后几年,原本就很沙哑难听,听起来愈发的阴沉;而在“寒幽”做上魔族之王后,再听到的墨莲的声音就清脆的出谷黄莺似的。他也没做他想。
现在,他刹那间豁然开朗:原来她的那刺耳之音,根本不是她所宣称的生来如此,竟是为了给雪王殿下备药所致!
星辰的世界观,已完全被这个名叫墨莲的女子颠覆了。
我居然很可笑,殿下疏冷,总也不曾把我看在眼里。只要他看到了我的心,自然就会知道我的一腔赤诚无人可比。
和她比起来,我算得了什么?
一言不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地重复着我以前想都没想过,只经历一次几乎都快要崩溃发狂的事。
眼角眉梢还皆是笑意,不想让他人看出半点端倪。
我做不到。
但我想做到。
这是我一直想看到的方向,应该追逐的目标。
默默地付出自己的灵魂与血,不被任何人发觉。
而不是整日自怜自哀,在众人的视线中张牙舞爪。
星辰将他托起,握勺的手哆嗦着,可他已比先前,能更好地控制自己。
不知为何,随着药液滑过雪王的喉咙,他的眼泪如雨般流下,打湿了他雪亮的银色盔甲。
难道我又要回到那种不吸啜别人生命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吗?”
他虽不知殿下为何而哭,见他苍白的脸色却逐渐转为红润,虽不完全,星辰却理解了回影术中,她那长舒一口气时的心境。
他也愈发平宁。
“你又自己饮毒,割下身上的血肉,给我熬药了对不对?”听到雪王虚弱地低语,他没有回答。
雪王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面色惨白的星辰,和他手中空空如也的瓷碗。
见到星辰脸上的浅笑,他呆滞地问道:“星辰,怎么是你?莲儿呢?”
他的心一沉,还是淡淡地道:“一直是属下,墨莲大人还没回来。”
“莲儿不在,那这药……”
“说了也许您会意外,可是……”星辰脸上带着得意之色,用沙哑的嗓音道:“您刚刚喝下的,是属下熬制的,与墨莲大人无关。怎样?您是否觉得有几分欣喜呢?终于有人能替墨莲大人承担她的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