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清刚苏醒,与母亲难免多说几句。
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对自己这些年留母亲一个人辛苦操劳,心中有愧疚,一个劲地向卫大娘道歉。
卫大娘笑着说她也并没有很操劳,阿七虽然是个魂魄,但是也时常帮她做活,洗衣做饭之类的完全用不着自己插手,她平时也就是替他换换衣裳,喂点药而已。
卫大娘不禁感叹道:“可惜这孩子消失了呢,不然或许真会成为个好媳妇。”
话一出口,忙用手掩住了嘴巴。
卫大娘心中有些酸涩。
哲清却并没有因此显出伤感,反极为平静。
“是啊。”哲清淡淡地道:“可因为我一天的约定,耗费了她永世的光阴,缘分了断,到此结束了,我也再不想勉强什么。无须再提再悲,将她留在记忆,足矣。”
他想对冷幽朔说两句感激的话,幽朔却在这功夫急忙忙地溜走了。
“娘亲,您去把救我的恩人找来吧。我来准备点饭菜。”
卫大娘见哲清要下床,有些担心。但见他行动自如,并无异状,也就由得他了。
他径直溜到灶边。他的时间与记忆皆是被冻结,纵是初醒后,干起活来完全如当年一般麻利,卫大娘想插手帮忙,被他拦下。
“您快去找他们便是。”他轻笑道:“我干些活计,生存的实感才更强。”
在哲清的催促下,她终放弃了搭把手,兀自出了去,心道:这儿子与这七姑娘还真真一类,都是闲不下的,说的话都这么类似。
哲清听到脚步声远去听不到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握刀的手,还能感受到一缕残存气息,毫无疑问,那是阿七留下的。
若是她在我身旁,我们一起服侍母亲,日子一定会美满吧。
他并没有表现得那样淡静,只是沮丧的情绪,不愿流露给母亲。
在失神之时,哲清突感到一阵疼痛传来,“哎呦”了一声。
手指被切出了血,滴在案板上。
他愣了一下。
那血液不是纯粹的鲜红,而是深玫透出几分忧郁的紫魅。
正奇怪着,他全身的力气刹那被抽干了似的,瘫软地坐在地上。
他想爬起来,但手脚似乎被无形的绳子捆绑,无法动弹。
他瞥见淌血的手指,惊异地发觉,那紫魅一点点减淡。
在紫色的幽亮之芒全然熄灭,束缚立即不复存在。他缓缓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手。
哲清生来就能适应怪异事般,他见一切依旧正常,就不以为意。
当是身体可能还有些虚弱,才会出现这般感觉。
“哲清!”他听到了卫大娘的声音,忙默默地将血液吮吸干净,若无其事地继续切起菜来。
估摸到门口了,他稍稍转头,想说些感谢言辞,却看到只有卫大娘一人站着,手里还拿着什么。
“哲清,他们已经走了。”
他不由惊愕:“走了?”
卫大娘点点头道:“我去找时,他们似乎早已离去多时。只在桌子上寻到了这些,我不知作何用处,你且看看。”
哲清接将过来,是条项链和一张字条。
项链黄灿灿的,攥在手中,竟有些重量,应是金子铸成的。
链处的花样雕镂得极为精细,每个细节都丝毫不含糊。
如此精美的项链,坠子处的形状却有些奇怪,是个圆圆的凹洞。
不像初时就按如此打造,似是原本有玉佩宝石之类,却被抠出去了。
他满心疑惑,展开纸条,立刻讶异地惊呼出来:“白纸?”
卫大娘“嗯”了一声。
哲清轻柔地笑道:“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随手留下个纪念,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样,才像是那些江湖侠客的作风嘛。”
卫大娘想想也有道理,因笑道:“还真是些奇怪的人呐。”
他将项链包在白纸中想收好,无意中发觉血液沾染之地,现出了些许的痕迹。
他立即迅速地再次把它打开,将刚凝合的伤口挤破,让血液溅落其上。
字迹果真慢慢地显现了出来,他露出欣喜的笑容。
卫大娘心疼地道:“傻孩子,你在干吗呢?”
“娘,您看,字……”他将它放到卫大娘的眼前,指着纸上的字:“您看不到吗?倒是很清秀的字迹呢。”
卫大娘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都没看到,不由得撇嘴道:“唬谁啊?你娘我还不老,血迹和字我还分不清吗?”
她指了指案板上凝结的血点:“这分明是你切到手了想敷衍过去。”
“不是啊,娘……”他咬着唇道:“您看清,就让我念给您听吧。”
“去去去,你娘我眼睛清楚着呢。”卫大娘不满地道:“我就说你这刚醒来干不了活,非要抢,真不让人省心。”
哲清长大了嘴巴。
莫非她真的看不见吗?他趁卫大娘不注意,将血迹涂满了整张纸。
字也填满了整张白纸,他仔细地读了起来。
其实虽然本意并不如此,可是崩碎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会让些无辜的人被念之石影响了。
哲清,实在抱歉因为我们的事情,把你这凡人也卷了进来。
这条镶嵌链,算是我的赔礼,你戴在颈子上,不要摘下来。等事情了结,我会尽我的全力,吸收掉阿七的灵力,让她划归平凡,令你二人团聚的。
之所以冒险给你留这张字条,是为了让你安心,也能减轻我的亏欠。
烦劳看过后,将它毁掉。
上面留下的话,也不要对任何人讲,你娘也不行。否则,我会有麻烦的,你也许就再也不能与阿七相见了。
一个自认为聪明,却终归要为自己的逃避付出代价的旧仙留。
他默默地把项链戴上,将这张沾满血迹的纸,扔入了柴火之中。
不过短短几行字,哲清却嗅到了深切的忧戚与内疚。
这般秀致的笔迹,是个女孩子的吧。
想来还是个柔婉纯净的女孩子。
为何她竟会如此悲哀无奈呢?
很是好奇呢。
如果,她的承诺能够兑现,就能有机会从阿七的口中听到了吧。
卫大娘蓦地见到,雪白撩起了一缕烈焰,化作了火星,惊道:“哲清,为何烧了呢?”
他淡淡地道:“我仔细看了,确是张废弃的白纸而已,害我研究这许久。旺旺炉火也不算一无所用。”
卫大娘皱了皱眉头:“那你也不能……”
哲清打断了卫大娘:“娘,我有个请求。”
他整日笑眯眯的,很容易亲近。
除非是很重要的事,否则很少像现在这样,一脸的严肃。
卫大娘吓了一跳,静待他开口。
“我醒了,也不愿搬走,想继续留在杏歌村。”
她松了一口气:“看你这么骇人,我当什么呢。原来就这个?”
“您同意吗?”哲清惴惴不安,生怕她拒绝了。那他也想好了,还是得听母亲的。
卫大娘笑道:“你不说,我也是这样打算的。虽说冷清了些,可上了年纪的,最喜欢清净。你要忍得了寂寞,我更无异议。说来说去,哪里也比不得自己住惯的老地方。”她顿了顿:“何况,我也和你一样,有些舍不得七姑娘。”
哲清不好意思地笑了,见卫大娘没有将案板与菜刀再让给自己的意思,只得去取碗筷。
“别忘了,摆三副。”卫大娘低低地嘱咐道:“你昏迷的时候,咱家的新规矩。”
哲清的肩膀一颤,领会了母亲的意思。将三副碗筷整齐地放在桌上。
“哎,何时这碗筷桌椅能真正不闲着呢。”卫大娘感伤地道:“你那时候还有点盼头,现在七姑娘的位置,怕只能空着咯。”
说完,不由得抽了两下鼻子。
哲清沉默着,心中却道:“娘,您不用这样伤感。只要诚心地期盼,愿望总有实现时。我能醒,那阿七也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着。”
舞灵心脉的灵石,感受到了哲清的思念,一闪一闪。
强烈的温暖,也将她的全身温暖,点燃。
她将手指按在心口,回眸遥望杏歌村。
那是最初的根源,她毫不犹豫地将它斩断。将它作为了结的开始。
所有,都如她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
蝉歌鸣断,默雪长葬,烟影毒染,木陷荒沼,幽移伏埋,寒诺枫偿。
每个事件出现的时机,每个人的反应,最后所引起的结果,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毫无自知。
她想,按着这个势头走下去,那个结局,她追求的那个结局,也可以顺利达成的吧。
这就是她拼命的理由。
不在乎输赢,不在乎正邪,明明有能力总是慵懒松散的散羽,却如此拼命的理由。
“散……舞灵姑娘,”云锦轻声问道:“眼睛瞪得这么大,头都快拧断了,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呢?”
舞灵朝云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尽头。”
梦烟听见她这不大的声音时,肩膀不自觉颤了一下。
当她瞥向舞灵时,舞灵却故意似的凑到了冷幽朔身边:“幽朔,不是留下后遗症了吧,这表情比之前还僵了,眼睛都不眨了呢。”
冷幽朔做每个动作,都甚是费力,为了她这句话,强让自己眨眨眼:“谁说的,我只是懒得眨。”
梦烟“哼”了一声,心道:亏我差点又自作多情瞎想了。她哪里会那样好心?不过也和其他的人一样,把我当成一颗有用的子,冰冷无情的工具而已。
“下面就是京城了吧。”舞灵微微笑道:“我来过,还是这样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