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插叙·秋蝉
织梦云2017-08-03 13:1310,521

  一只蝉,只有七日的寿命,在这茫茫世间,不过短短一瞬间。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等着死亡的到来。

  刚一睁开眼开始鸣泣,周围的同伴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生命所有的秘密,就已经开始逐渐凋零。

  刚来到人界,就要不断地看别离,仿佛这是生命中,必须有的旋律。

  生不过七夜寂,亡不过一丝灵。

  无欲,无爱,无恨,便就此了结。

  为何我们所栖居的树木百年常青翠,然而我们却只能是尘世一缕埃,只有这喧嚣才能证明,曾经存在?

  初生的小生命看到又一只蝉从树上凋零,徒留干瘪的尸身时,忍不住问道。

  这就是天命啊,每个生灵降世,都带着其避无可避的宿命与注定。

  这不是我们改变得了的,纵使无奈,你只能接受。

  如果试图逆改,破坏了原本的秩序,那么结局,就会朝着无法掌控的方向前行。你,可明白?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面已到迟暮的蝉看她茫然的表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你生来就带着股诡异的,类似于执的气息。我总是担心你将来会酿成大错,才特意将这些向你的头脑中灌输得多些。

  但或许,这样,我也是错。

  有时候,干涉无用,即使你知道时光短暂,也终因痴执沉沦,或许也是避无可避之天意呢?

  蝉因宿世短暂伤悲,对万物,看得总归是更加透彻些,说的话竟也是充满着令人难懂的意味。

  她并没有来得及追问它更多的事情,它也化作了尘土之中凋散,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

  该来的,早晚会来。该懂的,终是会懂。

  即使只存了短短一天,可死别却已习惯。这位耐心教导自己的长者死去时,她也不想掉泪,只是用一曲哀歌,为它送葬。

  夏季快要过去,本来转生作为一只蝉,便已算是悲伤不已,作为夏央的蝉儿,更是一定要孤寂。

  满世的热闹的声音,终于剩了寂寞清冷。

  第五日,对于蝉来说,是最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终于可以化为人形。

  每只蝉化人时,整个树林的同族,都会为它高昂地奏起乐律。

  但那只不过是一种承袭前代的记忆的一种根本不理解的兴奋之情。

  蝉族与许多的妖族一样,早已经将自己的界境封印。

  即使可以自由出入,谁也不想用原本短暂之命冒这份险。

  人界人族,终是陌生。

  化人形,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不用再飞来飞去,化成一副可以直立行走的身躯,能用自己的全身感受自然之美好,的确也很有诱惑力与乐趣。

  她只是从同伴耳中听到那份繁华喧嚣,自己却没有机会亲眼目睹。

  同样,在她自己法力渐渐充盈,蝉壳褪去,彩光一现,环顾周围,也没有任何的庆祝,只有她自己盯着雪白的手指与窈窕的身体。

  啊,很轻盈呢。

  她用法力映照出自己的样子。

  好奇怪的模样,不过看起来,还算顺眼罢。

  嘴角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

  她并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她开怀的地方。

  不过到了这一刻,一定得笑得很开心吧?因此她才让嘴角微微上扬。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这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那是个和现在化了人的她一般,也用双脚直立行走的生灵。

  我以为,我就是最后的一只了,难道还有存活下来的?

  她的笑意没有消失,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灿烂,她向他跑了过去。

  赤着的双足,踩在绵软的土地上,那种舒适果然是没办法用语言去描述。

  “我真是太幸运了!”她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你也是今天变成这副样子,想来是和我同命的了?”

  他怔怔地看着这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的绝色女子。

  从来没有见过的清丽飘逸。

  她看他有些呆了的目光,用手指在他的眼前摇晃:“为何不说话?本以为要独自飘荡,乍看见我,高兴得说不出了吗?”

  他顿了顿,才“嗯”地应了一声,脸一直红到耳根。

  “哇,为什么你的脸还会变颜色?”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按在他的脸上,惊喜地道:“摸起来还这样烫呢?”

  他浑身一颤,忙后退了两步,脸色变得更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到了她的一双赤足。

  他眼睛一瞟,瞥见了满地蝉的枯干的尸体。

  “姑娘,你怎么没穿鞋呢?”他平静下来,轻声试探地问道。

  “鞋?”她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她指了指他足上的那双草履:“不会说的是这玩意吧?”

  他点了点头。她嘟起嘴,思索一下,手轻轻一挥,和他一样的草鞋已经覆在了她犹如白玉的双足上。

  半透明薄纱衣,身披华丽的七色霓裳。却穿了一双半新不旧的鞋子。

  她似乎丝毫没觉出怪异,只是有些纳闷地道:“呐,我穿上了。可你能告诉我它是做什么用的吗?装饰?不过我倒觉得并不怎么好看啊!还怪难受的,都觉不出土地的温度了。”

  他不禁目瞪口呆。

  想来不用再疑惑了。

  眼前这女子,必然不是人。

  而是妖。

  蝉妖。

  老一辈人口中的志怪故事中永远的主角。

  他小时候常听他们讲,以前,村畔曾有一片树林,到了夏季,蝉鸣之声不绝于耳。并不时有着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青年男女出现在村子中。

  有胆子大的上前与他们交谈,他们也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

  看到村民有些害怕,他们保证,因为寿命很短,很是珍惜短暂的温暖,知道生存不易,绝对不会害人性命的。之所以会出来游玩,不过是想在有限的时间中,留下些许印记。

  起初将信将疑,后来,便见怪不怪。

  蝉妖们的确做到了他们所承诺的,绝对不骚扰村民,还会帮村子中的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纵然是妖,村民们自然也不怕它们,与他们愉快地想处,在初秋,一齐去蝉林替它们将尸体埋葬。

  可他连蝉鸣声都没有听到过,更不要说蝉林与蝉妖。小孩子时追问时,那些老人就会神色古怪地回答说,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它们就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

  怕也再找不到了。他带着好奇之心,无数次在老人们所说的方向环绕,还是一无所获。

  长大以后,想来不过是这些人,用来哄孩子的又一个可笑的故事罢了,心底却不由有些伤感。

  即使不过是些故事。他还是想亲眼见到他们描述的,他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出的纯净美好究竟是何番景象?

  一次次的失望,也终于也变作了少年回忆时,幼稚的渴盼。

  不想今日莫名失了魂似的跑出来,倒遇见了魂牵梦绕之事物,原来他们并没有骗人,这果真是只一眼,就不会再忘却,迷蒙如幻。

  “喂,问你呢,这鞋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毕竟那些老家伙没有传授她全部的知识,就全都变成了尸体了。她以为这是他们遗落的还未来得及告诉自己的常识,即使不舒服,有些不安地踢着腿,也不敢把它们脱下去。

  “嗯……”他沉思了一下道:“其实没大用,不过就是多添个负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再脱下来就是了。”

  “那既然没大用,你为何不脱?”她嘟起嘴道:“你个小气鬼,大家都是一样的短命,就该把自己已知的都共同分享嘛,何必藏着掖着?多说两句话的事,又不会少块肉。”

  他直接将鞋脱了下去,放在了一边,笑道:“我没骗你,真的不过是闲来无事,给自己多添个负累而已。”

  光芒一闪,她重新打起赤足来。

  还是这样心情舒畅得多。

  她松了口气,惶惑地看他道:“那你可真够奇怪的。我还以为,带在身上的每一样事物,都是要有用才好些。平白地让自己背负些沉重,是要做什么?”

  他低低地道:“人活于世,无奈太多。哪怕明知毫无用处,也要担在肩上,大概这重量才能使人体会出生的实感来吧。”

  “人……活于世?”她重复着他这句话,方想起之前摸他的脸时,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法力之息。

  她张大了嘴巴,指着他道:“你是人?”

  “瞧你这话问的,我当然是人啊。”他抿嘴笑道:“难道姑娘不是?”

  啊?这就是人吗?

  和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区别啊?

  她想起了长辈们的教诲。

  虽然现在它们不大可能再遇见人了。

  可是万一碰到了,定要记得,其实人还是很不待见妖的。

  尽量不要让他们发觉身份才好。

  她“啊啊”了两声,眯着眼,不自然地笑道:“说什么怪话,我……当然是人啦!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

  她的身体有些疼痛,不过倒也不大在意。

  原本就这点可怜的寿命,再掉点修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哦”了句,道:“原来姑娘也和我一样。我本还想着,是不是今儿走运,碰到下凡的仙女了呢。嗯,不过呢,就算是仙女,恐怕你也不会承认的吧?”

  “开玩笑!”她心道,我还不敢妄自称仙呢,忙举起右手来:“我敢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仙女!”

  “也对。”他叹了口气:“凭我这点造化,只怕还没那个福分。不过这我也算没白白迷路,因为姑娘只是凡躯,却让我理解何为‘美若天仙’。”

  她听到他说凡躯,安下心来。

  还好,掉了点修为撒了个小谎,看来他应该没看出来。

  比起他的那些夸赞,另外一件事倒令她颇为在意:“你刚说你迷路了?”

  他点了点头。

  以一个凡人的身体迷路能跑到这充满结界的蝉之林来,也真是太诡异了。还好我生得比较晚,要是我早出生两天,所有的蝉都死光了,只怕你就只能困在这里了吧?

  人族看起来,并不是那样可怕。只怕那陌生的人境,也不是什么特别诡异的地方,我破了些许的界境之印,带这个误闯来的小子出去,也不会发生什么的吧?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可是,你碰到了我,确实是幸运得不得了。”她得意洋洋地笑道:“不然你可就出不去咯。”

  她忽觉自己的话实在是多了些,要是他追问起来为何不碰到自己就无法出去,她该如何是好?

  本来她的修为就不深厚,要是再撒句谎当场现原形可就麻烦了。

  他半点也不在意似的,道:“那就要麻烦你带路了。”

  她眨巴着那双虽然不是很大但灵气十足的眼,心中暗自高兴。

  这小子的废话不多,实在是意外之喜。

  “来吧,跟着我!”

  他没有动。

  她皱了皱眉道:“你愣着干什么呢?”

  “地上这么多的蝉的尸体,看着好难受。”他柔声道:“俗话说‘入土才为安’。即使不过是些小生命,尸体裸露着风吹雨淋,也着实有些可怜。在带我出去前,想把它们葬下,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作陪?”

  她被他惊得无话可说,那一刻,感动得几乎泪落。

  连她自己都想着,怎么用这仅有一天的人形放肆地玩,却忘记了还能做如此有意义的一件事。

  “你还真有心啊。”她柔声笑道:“好,那就让我们一起葬了它们吧。”

  他们二人将所有的蝉埋葬在泥土中,盖上一片小小的树叶作为碑。

  他躬下身,念起了祭文,她也照着样子朝那些绿叶拜了一拜。

  等做完所有的一切后,她带他走出了这被结界封印的树林。

  一切都恢复了他熟悉的景致。

  她嫣然笑道:“到了这里,你就应该能找到回去的路了吧?那我就先告辞了。”

  在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她:“等一等!”

  她无来由地战栗了一下,回身笑道:“怎么了?”

  他低低道:“谢谢姑娘带路,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一个短命的我,还会有这种东西吗?

  可是,既然他问了……

  “你就叫我阿七吧。”

  “阿七?”

  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如果传说中七日之寿是真,那这可真是个意味深长的名字。

  是不是不像人族的名字,又或者,太难听了些?

  她结结巴巴地道::“是不是觉得不好?如果不喜欢我再……”

  “真是个好名字,只是……总觉得有些悲伤呢。”他柔柔地说:“我叫哲清,卫哲清。和我娘住在那边的杏歌村。”

  卫哲清,她想把这名字牢牢记在心底。

  “如果有空,一定要来我家坐坐。”

  她茫然地应了一声。

  “可是这要是没定个定期,你就这么一去无踪影,也太糟糕了。”哲清道:“不然这样吧,三天后,我在杏歌村的村口等你,让我娘好好做顿好饭菜款待你,算是感谢。”

  “不用了。你与我一同葬了那些蝉的尸体,已经抵得过了。”

  在听到三天后的约定时,她心里悲喜交集。

  在听到他还继续愿意与自己相见,那种感觉自不用提。

  可过了今天,她就不再是人。

  两日后,就会变为亡魂,哪里可能等到三日?就算是明天,她也不再是这副轻灵之姿。

  “那应该算是阿七姑娘陪我才对啊。”他伸出两根手指:“这么说来,我麻烦了你两次呢,所以,你必须要来。说不定,我娘看你这么漂亮,想讨来你给我做媳妇。虽说,可能你不能答应会嫌弃我……”

  “要是我能去,你娘也中意,谁说我不会答应?”她脱口而出。

  他看她那一点也不害羞的表情,掩口笑道:“那我等你。”

  她知道自己的灵力已经不能再多撑一会了,让他转过头去,迅速地消失在他的身边。

  刚回到蝉之林,她就又变回了小小的虫子。

  生命将止,她连飞起来,都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她勉强落在树干上,身体里碧绿的血液在翻涌着。

  只是一刹那,她想通了很多以前听前辈们说时,不懂的话。

  却也多了更多的无奈与疑问。

  既然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为何又让我遇见他?

  既然已经遇见,为什么这么快又要分别,再难相见?

  这就是无法逆改的命吗?

  说要我接受,可就是有些不甘心。

  其实只要再多一刻就好,用与他相遇时的模样,哪怕只是道个别,我也能没有遗憾,带着笑容死去。

  可是就这点祈求,不会有人听见,不会有人惜怜。

  神仙很忙,不会有人有时间管你小小愿望;冥族很冷,魂来引渡,无心听你讲述,放你还阳了偿。

  虚弱地已经就剩下了痴迷与哭泣,猛然回头,另一个疏离身影站在身后,冷眼斜睨。

  “你在哭什么?”那清秀可人的面庞,甜美清脆的声音,好像找到了同伴一般,让她放弃了自己的心防。

  她将自己的沧凉无奈讲予她听,纵使不能得到解决,终归,还是能从倾诉中得几分欣慰。

  突然,一股奇怪地力量注入到她的体内。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段咒法。

  冻结时间的咒法。

  纯净的声音换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沉稳与冷漠。

  “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的。”

  她凝视他的背影,在他离去后,她重新化作了人形。

  冻结时间,算不算是逆改原本的秩序?

  她犹豫着,可是终究还是私欲占了上风。

  他们既然没有时间理会我的心意,不过就冻结一天,没什么大不了。

  她走出了树林,来到了村庄,像不受控制一般,照着输送入心脉的咒法念了起来。

  刚念完那一刻,她的身体说不出的灼热,地脉中所有的阳气都被她的身体吸了去,这村庄就变成了如九幽般阴冷。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的身体已经作为完全不相匹配的容器而破碎。

  她忙驭着魂魄,站在空中。

  很多村民因阴气侵袭,昏迷不醒,包括她的执念哲清。

  她看着一切发生,七日就像是一个轮回,昏迷的人,气息越来越弱,在第七日几乎感不到了。

  她的力量已经在念咒时几乎全部消耗掉,可是她还是不希望无辜的人死亡,她用尽力量想要护佑,魂魄裂开了大的缝隙,却只能保得几个人生还,他们还失去了神智。

  哲清安然无恙,让她些许安慰。

  可整个村庄的黑暗,卫大娘深锁的眉头,都让她觉得,这一切,是她的罪孽。

  她明知道仍旧是徒劳,可还不断消耗自己的魂魄,试图将他们挽救。

  村庄的病症却蔓延的越发厉害。

  我只是想冻结一日,与他好好地告个别。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她的魂魄几乎毁得完全不成样子时,她再次见到了给她力量的那个诡异的人。

  “蝉姑娘。”

  她听到了这声音,见到了他的样子,就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样。

  残缺的魂灵,抓住他的衣袖:“好姐姐,您给了我力量,我很感激。但我自己没有用好,让这里变成了这种恐怖情状。可不可以帮我解除?”

  他将那全是缝隙,毫无力气的透明手臂从身上拂落。

  不是那天真无邪的少女,是最后那略带磁性的冷酷无情的声音,带着轻蔑的笑意:“解除?怎么可能啊?打从一开始,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呆愣着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的,确实是冻结时间之术,不过,却是根源之术。”他冷然道:“若时间是想回就回,想凝就凝,三界早乱了套了。所以,此咒法虽是可行的,但必须提供一个源头,方可施术成功。在你之前,地界并没有此源头,你无知无觉,耗费大量法力强行施术,咒术与你的灵魄,便强行被转化为了咒法之源。那些村民,不过是陷在了虚空之处,成为错乱颠倒的牺牲品。”

  她听出了弦外之音:“既然你说他们是因为现在虚空之处,才会错乱颠倒,是说只要离开这个地方,他们便无事了吗?”

  他怔了一怔,赞许地看着她:“大概吧。”

  她刚欲高兴,再次对他说声“谢谢,你果真是好人”,却被他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不过,每个人都离得,你所惦念那小子,却离不得,只能躺在那里昏睡着。别人能康复,而他一旦离开此地,那命运只有散魂。”

  “为什么?”她不由颤声道。

  “因为他是你使用咒术的因由,是你最初的那份执念,是你心之所系。”他低低地笑道:“他,你,整个村落,融在一处,成为了下一个使用时空之法人的源泉。只要你们之中任何稍动一动,我这局,就算是白布了,怎么可能让他醒过来呢?所以,凝滞时间咒法到前一句就结束了,最后的那句,是同命之咒。为的,就是用他牵制住你,拿你,牵制住他。”

  蝉姑娘。

  你们二人已被锁在此地,谁也不能离开杏歌村半步。

  只要一走,脱离了执念,半点支撑都没了。

  你倒是个马上就散魂的,可他还是个活着。

  他现在和你同息,哪怕只有你一魂一魄牵引,他也能继续活,这根源也可以保住。

  可是只要相距过远,他就立刻断气身亡。

  我丝毫不担心,你就是只剩了一点可怜的魂魄,忍受着疼痛,也会守在他身边。毕竟,他是你所爱的,不会有谁眼睁睁看他死的。

  你原本只有两日的阳寿了,我却用这种方式,赐了你别样的一生一世,永远不离,我是不是很仁慈呢?

  她咬着唇,恨恨地道:“你做这种玩弄他人的事情,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她的在手指套了一根尖刺,朝他的胸口刺去,却被他轻而易举抓住了手,甩到了一边。

  她重重地摔了下去。

  早已化成了魂魄,又破碎出许多裂痕,她明明已感受不到疼痛,心中却在滴血。

  “报应?蝉姑娘,你告诉我,什么是报应?”他落在她的身边:“是地界坚信的,做了好事,就会有好结果;做了坏事,就会有痛苦,那愚蠢的不得了说法吗?”

  “你不要不信,你犯下了罪孽,早晚要为它付出代……”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被他一阵很疯狂的大笑声打断:“代价什么的,我想我早都提前付清了。所谓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不过就是场可笑的谎言。我之前倒是勉强能被称为善良,却受尽凌虐折磨,痛不欲生,连喘一口气,都疼到骨髓,生不如死。”他抬起手,动了动手指,欣赏似的目光:“可你看啊,我现在的这副模样,这副身躯都是我罪业的铁证,手上,身上沾了不知道多少无辜的鲜血了,可我却活得好好的。不是说犯下的罪孽,早晚会有代价吗!你不是,你们不是都口口声声说因果报应吗!可如果真有报应,这天为什么不塌下来,你告诉我啊!”

  她被他双眼泛红的咆哮吓得有些呆了,不知道为何,明明她是受害的人,却总觉此人身上透出的,是比她更加深重的苦难。

  “而且,就算有报应,不过是杏歌村村民迟来的惩罚,只怕也与我无关。”他的那疯狂并没完全消褪,却用讥嘲的语气道:“你们蝉族原本是从夏至秋三个月的阳寿,可是,杏歌村的人族们受了仙的诱惑,说只要吸食了蝉族之灵,就可以增长寿命,吸食得越多,寿命越长,说不定还可以直接升仙。他们是丝毫没有犹豫,就拿着仙族赐予的法宝,将你们全族的寿命,吸得只剩下了七日。可是,终究他们不过是受了骗,灵石被仙族收走,谁也没能长生。可是你们的族人就此怕了他们,只能将界境封印。不过蝉族天性纯良愚钝,认为天命难违,即使如此,也全归结于命。然而诅咒却早已埋下,你将阳气吸走,原本只会有哲清一人昏睡而已。全村的人却陷入七日丧失,说不定才是因你那所谓偿还。”

  我们世代都是七日寿吗?

  并非如此,也曾有过三月的时候。

  那为什么现在变得这样短了呢?

  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原来他们口中的天意,背后竟隐藏着这个意思吗?

  她有几分动摇,嘴巴上却不肯服输。

  “你胡说,你自己无耻也就罢了,还想把脏水往仙族身上泼?”她不屑地对他道:“我听长辈们说,仙族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他们关心地界疾苦,怎么可能轻易玩弄利用,欺骗他人呢?”

  “高贵……?”他听到她的话,本来已经止住了的狂笑再次响了起来:“蝉姑娘,我知道你寿命短,可也没必要连着用你的无知逗我发笑啊。对,仙族太高贵了,他们……”

  他咬着牙,几乎说不下去,拳头握得紧紧的,她看出他的浑身都在发抖。

  她却不敢向他靠近。

  “你先想办法,把其他的村民移了出去吧,我对这些废物的性命没兴趣,多让我沾染到手上,只觉得恶心罢了。”他背对着她,她却已没有勇气对他的身体动刀子。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只是把自己说得很凶残而已。

  其实还是不想伤无辜人性命的吧?

  “至于那小子,其实只要找到令他昏迷之灵相同脉息者,将五脏六腑,经脉与骨换给他便好。”他低声道:“至于如何甄别,被这里的阴气侵蚀的昏迷者,你拿你身体内残存的法力,注入到清水中,令其服下。若是未到七天醒过来了,便也可以用。虽然照常理来说,这世上应该只剩了我一人符合。但不排除你们运气好,就寻到了。”

  她看不懂眼前的人。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平和地道:“你奇怪我为什么要特意赶来告诉你这些吧?”

  点了点头。

  “这可能是,我既犯着罪,朝着万劫不复的路走着,其实又想少作些孽,很矛盾的感觉。”他清冷地道:“能负一件是一件,能少一点是一点吧。”

  他这样消失在她眼前,留给她的是更多的不明白。

  不过她与卫大娘说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与哲清一般,对妖族并不反感,且她也曾听过村中人害蝉族的事情,也将此归结为迟来之应。

  卫大娘将村中所有昏迷者都喂了药水,没有任何人醒来。

  也许,她与阿七一样,既期冀,又不希望他们能醒转。

  他们不忍心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动刀。

  她盼望着有一天这个怪人能回来,主动把身躯贡献出来。

  在全部失败以后,循着卫大娘的引导,人们终于发觉了离开村子便是解决“七日魂丧”的方法。

  但她与哲清素来人好,人们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阿七与卫大娘商量之下,就想出这么个吓人的法子来,如此几次,也就没有人再敢管了。

  村子里终于走空了,阿七想要让卫大娘一同离开,可是,终究是被她所拒绝了。阿七没有办法,只能用魂魄中的残存法力,护住她的心脉,就此彻底散魂。只有一缕荒魂还依然忍痛守护着他们。

  好在卫大娘并没有常识,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魂飞魄散,还笑着问为何七姑娘的颜色越来越淡了,她只是轻声答大概是时间长了,也该如此了。

  偶尔有几个外来的人,被阴气侵蚀,仍在尝试,可是已经没有失望的感觉了。其实就这样,俩人照顾照顾哲清,谈谈心,她们都觉得,这样也是不错的。

  冷幽朔一行人来到这里时,其实卫大娘与阿七也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熬了药,想着如果没醒就劝他们快走。

  当卫大娘见到冷幽朔醒来时,的确是惊呆了。

  动了一下念头,就压抑住了兴奋。

  她想把这事隐瞒过去就罢了。

  他就是个青年,也有关心他的和他关心的,她很想让儿子醒过来,可是却要让另外一个人挖心断骨,走向必死的道路,她总归是不忍心。

  她见到梦烟又昏过去了,就想随便再拿碗水敷衍过去,就赶他们走就好了。

  冷幽朔却一语道出了她隐藏的秘密,她也曾听阿七说过那怪人。如果是造成了如今局面的他,她总觉就没有那般可惜了,这才毫不犹豫地将他领到了阿七的眼前。

  阿七透过这完全没见过的身体,看他的魂魄时,一股说不出来的感情涌动着。

  她始终不知道,这个怪人是好是坏,又或许,好坏并不能用来评判他。

  可是,在她仔细甄别后,尽管灵魂的样子相同,可是法力与神态,却与那有些疯狂的人,并不相同。

  他是种忧郁与悲伤交织的柔和,并不是那种说不出的痛苦与冷凉。

  她也算是个聪明的小妖,想到了当年树枝旁那般不稳定的声音,就想通了,这魂魄可能是那躯体原来的主人。

  怪不得他会说,就是我现在的模样,都是我孽业的证明。

  就是那怪人真的来到她面前,她有时都在想,自己能否下得去手。

  这个家伙比旁人更无辜了,她怎么能在他身上动手?

  当她听到了他要身上的薄蝉之翼时,在刹那有些安心。

  一物换一物,总算是不觉太多亏欠。

  她自然是想答应的,为了哲清,她宁作为荒魂这般久。一个已能算作身外物的薄蝉之翼,又有什么可惜?

  不过她立即又觉出,这想来不过就是让她安心的假话。

  他在说出条件后,还在她犹豫时,自顾自地就开始挥起剑来。

  在剖出哲清之骨时,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她还勉强能理解为,是他的剑法好,心态素质高。

  可是,他挥向自己的剑,也没有半分的踌躇,嘴角还带着一丝僵硬冰冷的笑。

  难道你真的那么想要我的纱翼?连命都不要了?

  何苦呢?目的是什么呢?

  他倒下去了。在她替他将内脏换好,手触碰到他血液的时,也触碰到了他些许的记忆。

  啊,原来是这样吗?你也是用生命去爱一个人,所以才能这样坚决呢。

  拿去给她吧,她比我更需要呢。

  迟来的,不,原本是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告别之际。

  到了这时,她忽然有些感激那个赐给我力量奇怪的人。

  如果没有这份延长,又如何能得知,他其实也如他的娘一样,不在乎人,不在乎妖,三日之约,不过是想让我再多坚持两天。

  她知道,已经不会有来世了。

  能够与你说一声再见,说一句爱你,已是我原本奢侈的梦。

  最后的记忆,是他幸福的笑,她安然之魄。

  足够了。

  痴念执着皆放下,回来吧,回到你原本的位置吧。

  随着这一声召唤,她的身躯消失,化作一粒小小的晶石。

  这是……芒星盘吗?啊,对了。

  她想起来,这是她这是原本的宿处。

  当年崩碎了,落入了轮回,沾染了无数的宿念。

  再次变为那充满灵气之物的小小的镶嵌物,没有生命的晶石。

  终究还是可惜些。

  因她想知道这几个怪异的人,有怎样的故事,又会是何种结局?

  不过,已经和她无关了。

  一世情,一世牵,终可以合拢了这双眼。

  蝉歌尽。

继续阅读:其四八 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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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若幽雪梦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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