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八 欺瞒
织梦云2017-08-03 13:174,345

  流枫慢慢地从被子中探出头,只露一双眼睛。受伤警惕的目光犹如惊弓之鸟,甚惹哀怜。

  “殿下,是我。”梦烟温和的似三月里和煦的春风。

  他见到是梦烟后,灰蒙蒙的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丝暖意融融的阳光洒入。

  “莲儿,是你。”从干涩的嗓中吐出的这两个字却是那样甜美,他仍旧是阴惨惨的病弱之态,却多了些精神气,腮边也现出了柔婉的笑容。

  他挣扎着似要坐起,奈何薄弱的身躯不过颤了颤,却丝毫动弹不得。

  梦烟忙问道:“您要起来么?”

  伴着颤抖暗哑的“嗯”,无力的点了点头。

  梦烟托住粥碗,扶起他的身子,想帮他倚靠而立,却与方才帝沙将其按在床栏时状况相同,患了软骨症虫子似的滑溜溜的下了去,尝试了几次亦是如此。

  她也知道他是想不让帝沙与心木看出痕迹来,却被他这副半死的样子气坏了,明明是在演戏,差不多便罢,何必非如此为难人。

  她正在心中抱怨着,无意识地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看起来即使不被束缚,也无法脱逃,仰着脸平躺的流枫先前眼眶的通红没有消去,眼泪说来便来,消沉地道:“我当真成了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物了。”

  此刻的眼泪显然是假的,这份消沉自然也是伪装的,可在旁人眼中,却又真实的容不下丝毫怀疑。

  为什么会假装的这样像?就和真的一样?

  迟来的苍凉的心疼,让梦烟不敢去面对呈现在脑海中的答案。

  她闭上眼,努力地嗅着冰宫中残留的气息,抑制住纷乱的思绪,苦涩地笑道:“谁说的?殿下明明是我,是整个魔境最珍贵的宝物,怎么可以妄自菲薄呢?”

  “魔境?”流枫悲凉颓然道:“我以为存可以用来追寻梦与彼方,用来作为倾天动地的赌注,到头来也不过是逼迫我认清无力的现实之物。到了最后才发现,竟走错了路,与所追寻的终点南辕北辙,早已与初始偏离,耗了一生一世的血,既失安宁之日,亦无栖身之地。到头来只获了个疯残的身,最后愚蠢得连本源都看不见了,有什么用?毫无成果的努力在别人眼里只是场惹人发笑的笑话。”

  说完,他一瞬的清醒再度无影踪,吃吃地笑了出来。纵使他的声音如泉似溪,这笑声却并不悦耳,而令人不自觉心底发寒泛冷。

  看见萤火般的光芒殆尽,早已被宿命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灵魂,却不能开口,唯有消沉到极致被逼着沉入小小的封闭的空间,那些伤泪才能得以吐露。

  本源?帝沙轻轻叨念,本源,那是什么?

  他的头痛了一下,脑海中明灭了一刹那,被遗忘遥远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那种感受,他以为早已随时光流逝封存之物,仿佛在苏醒。

  帝沙倏然发觉自己已这般强大,天地也即将再次唾手可得,他依旧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尊严生死。心脉居然颤抖得厉害。

  不是高兴,他没有那样的情感;并非欢欣,他失却了这两个字书写的笔画。

  是害怕。

  是那种,名为害怕的,在冥族的骨血中没有消逝的情感。

  他用法力将魂魄中星星点点的微芒拂拭去。只是那种既陌生又熟悉,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惧残留下的痕迹许久不能抹消。

  梦烟却极其诧异,想不到她竟然能听到冷血无情的外公内心中情感碰撞的声音,这简直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但她选择和心木同样的反应——视而不见,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她盯着疯疯癫癫流着泪狂笑的流枫,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好在冰宫之中到处充满了墨莲之魂息,她只要轻念咒法,即可借用她的姿态言行。

  将一缕残留在风中的记忆化入身躯,立即轻轻将他拥入自己的怀抱,温柔得连她自己都难于相信:“殿下,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无论如何,请您知道,莲儿不会离开您的,我永远是您的依靠。”

  这是流枫无法忘怀的情景。即使他现在头脑清醒,也知臂膀比冰霜还要寒凉,衣服并没有熏上浓浓的具有治愈之效的药香的并非是他最感念的人,却也如当时将疯癫之相褪去,低声地道:“我欠你好多。”

  梦烟隐隐觉察出,他此刻没有演戏,而是在对另一个不在此处的人说肺腑之言,立即脱口道:“您从不欠我什么。所有不过是属下一厢情愿不管您接不接受,也要掏出来的心,仅此而已。”

  说罢,将他的身子与自己贴得再近了些。

  这无疑是她曾说过的话。

  那份暖意融融的心意传达到她的血脉之中。她怔了一怔,情不自禁湿润了眼眶。

  烟儿,你可知你还能满面笑意,是因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若是天意怜人,有朝一日让你的心也长了肉,你就会明白今天的你是如何肮脏,是多么令人恶心!

  面对那不带一丝感情,冷漠与轻蔑的指责,她当时完全不觉异常,只信了旁人的话,当她是个自甘堕落,没出息的家伙。

  眼泪冲刷了她的内心,多年前的暗影飘荡在心头,犹如诅咒一般。

  她竟真的觉得自己无可救药的讨厌,完全不懂自己过去究竟做了些什么。

  梦烟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在这问题上纠结下去了,不然流枫在装疯,她却真的要疯了。

  她瞥见了手中的碗,像寻到了解开郁结的钥匙,忙忙地舀了一勺粥,将勺子送到流枫的唇边:“这是我特意为您做的,尝尝看吧。来,张嘴。”

  不能不说流枫觉得有些尴尬。

  可想到不能将这模样流露,也不能犹豫,不然会让身边的眼睛发现不对劲,只得乖乖地张大了嘴巴。

  她给流枫喂了下去,他咳嗽了两声,用有些古怪的神色看着她。

  有那样的瞬间,她觉他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但似乎又忍住了。

  梦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眼珠一转,问道:“怎么了,殿下?”

  “没什么。”流枫摇头,咬了咬唇。

  她眨着那双甜杏眼,喂你吃东西,你却是这种表情?有什么深意?隐遁了身形的心木思忖了一番,不声不响地凑到梦烟的身边,用小手指探入了碗中,立刻缩了回来,他尝了尝残留在小指上的米汤的味道,竟笑出了声来,对流枫投以同情的目光。

  他的笑声总是一贯带着些似是哀嚎的悲鸣,此刻他笑得越大声,悲鸣声反而也越强烈。

  看见蹲坐在地,掩住口肩膀不住颤抖,连心音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略带有些像是哭腔,听不清他在想些什么的心木,梦烟与帝沙同时蹙了蹙眉,传音给他:“心木?”

  心木大口喘着气,却不能止住,边笑边不连贯地道:“烟儿殿下,属下能不能求您对流枫说一句,殿下,是不是有些不合您的口味?”

  梦烟撇撇嘴,有些不解,依旧和颜悦色地照样问了出来。

  流枫哽住了似的,无神的黑眸子闪过了为难,呆呆地道:“只要莲儿亲手为我做的,便都是好的,也就无所谓口味了。”

  “这样么?”梦烟高兴地道:“既然喜欢您就多吃一点吧。”

  流枫“嗯”地答应着。她便一勺勺将粥送入他的口中,他虽然还带着些幸福的笑意,却越来越勉强,脸色也愈发难看了。

  心木的眼泪都笑了出来。

  却也带着几声悲哀的呜咽。

  帝沙的脸色一沉,“你小子从刚刚开始到底在笑些什么呢?”

  他看到冥王有些不悦,敛起笑意:“属下忽觉流枫只能任由别人摆布,还真是件异常悲哀的事情。”

  说到这里,一股暗影在他的头脑中涌动,几乎要让他摔倒在地。

  “这是当然的。无论谁沦落到任人鱼肉的地步,皆是凄凉。”帝沙表示同意,却不无惶惑地道:“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发出这感叹来了?”

  “属下知道他对‘墨莲’全然信任,可也不知竟是如此不设防备。若墨莲不对他忠心耿耿,情深不悔,就根本无须多费力气,只消让她在那粥,汤药中做小点手脚,我们能省多少力气啊?”心木用惯用的阴险语气敷衍道,可那张脸却多出了一分说不出的扭曲,一抹黑烟隐隐流窜。

  现在站在那里的,反而不像是心木,而像是那股淡淡的黑色烟雾。

  “又不是没用过。可惜只有那么一次,之后若姐姐便对他寸步不离,根本无机可乘了嘛。此时要不是她失了忆,我们也没这机会。”

  梦烟被提醒,起了想彻底追溯这桩被她轻易抛在一旁的事。

  她自虐似的,让流枫的脉息之相流入她的身躯。凄厉惨叫与哭嚎。

  本该司空见惯平淡无奇,却让她更反感,恨不得以魂飞魄散永世不能转生作为代价,将再之前的前尘逆改。

  可惜,她意识到一切已经太晚,自己的力量也着实太有限,对过去所犯下的累积抹去轻浅的一抹,却是她的极致。

  握勺的手却在轻轻发抖。

  她在被注意到前,忙将残留一点点,还未喝空的碗放在了旁边。

  流枫暗自松了一口气。

  “殿下。”梦烟无限庄严地道:“我虽对您不计代价,您有没有想过回报我?我可否也有一次对您提出请求。”

  他呆怔怔地盯着她认真的眼神,欣慰地道:“想不到我居然还会有这种荣幸。随你说,我不会拒绝。”

  梦烟手一拢,将白玉面具覆在他的脸颊上:“莲儿想让你在几日后,陪我去雁音城看看风景。”

  “能和你同游同览,也是我的一桩夙愿。”他不无遗憾地道:“可我连路也走不了啊。”

  “属下可以背着您,抱着您,如何都好,只要您愿意。”

  流枫轻声笑道:“说是偿还,到底还是负债更多呢。”他的头垂落下来,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心木的身躯忽然无端颤抖了一下。

  我的羽儿……还有……我的若……

  不甚明了的思绪侵入脑海,冰冷的眼眸融化,泪水似都要涌出,却在一瞬间又凝结成了冰。

  梦烟将他的身体安置好,朝帝沙与心木做了个“成功”的手势,露出魅惑的笑容道:“如此大概便基本布置完全了。外公和心木大人可以放心回去了。”

  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这般顺利,再留下去的确无甚意义,心木瞥了一眼粥碗,又笑了一声,与帝沙同回冥界去了。

  梦烟的一桩心事落了地,拍着胸口道:“我真是纳闷,从刚才起你的脸色就难看得要命,心木又笑个没完,虽然心木胡乱说了一通,但总觉其中另有古怪。”

  “你居然对你的行为丝毫没有自觉?!”流枫撇嘴道:“那刚熬好的粥你吹也不吹直接往口里送。”

  他伸出舌头,早烫出了一溜的细白的水泡。梦烟愕然地注意到现在那碗中还氤氲着些许热气,刚刚那米汤究竟多热可想而知。

  “小白哥,实在对不起,我不大擅长照顾人的。”

  “看出来了。”流枫无奈地道:“可是不会照顾人也算了,你这手艺,我实在是……不敢恭维。不要说和莲儿,说真的,简直比芷熬的有些毒药还难喝。知道的说你是在学着莲儿照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在坑我呢,恐怕心木刚才就是探了温度尝了味道才笑成那副德行。”

  “嗯?”梦烟一愣,忙自己试了试味道,果然是种说不出的怪味,她忙吐在了帕子里。

  “难喝吧?”流枫带着点嘲笑的神态道。

  “是啊,味道好怪。”梦烟喃喃道:“可小白哥你之前该吃过我做的东西才对,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啊……”

  流枫一想倒是如此,细细回味着口中那难以言喻的味道,神情忽然一变,立刻笑着道:“啊,没什么没什么,谁都有失手的时候,这次算我倒霉吧。正好也无意中打消了心木的疑虑,不也挺好的么?”

  他不敢直视梦烟的目光,可凝注精神也听不见他的心音。

  梦烟心道,这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可他既然不愿意说,也不好追问,就自己留神着点吧。

继续阅读:其九九 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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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若幽雪梦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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