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姊？”寒幽冷笑道：“你们铸心门怎的这么幼稚，想出这种方法吓我？旁边那小子好歹还知道易容。可是你装得也太不像了，她……明明一直和我在……她脸上可是有一道极深的疤痕的。你蒙个面纱就结了么？”
“殿下重生都变成痴情少爷了，为何我转世还得带着一身伤啊？”她上用纤纤玉指，捏了捏流枫的脸，狠狠一扯。
他的脸上都被掐出了指印，还是纹丝不动。
并不是易容术，而是真正的皮肤。
寒幽哈哈地笑着：“那又能证明什么？人还有相似呢。你们铸心门怎的这么幼稚，找两个冒牌货吓我，以为我会上当么？”
玉若忽道：“他们俩是我下山，偶然遇到的，没什么计划的样子。”
周围的人不明白现在的形势，想着玉若大概是想要帮他们说话，也附和着。
“听到了没有？我们来铸心门，纯粹只是个意外。又怎么可能是为了防着你，特意安排的？”小棠看了玉若一眼。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大概能感受到，她是在冷冷地笑着的。
“你这是怕殿下再次抢走你的位置，心虚了，自己出言骗自己，而不肯接受事实吧。只可惜，殿下现在失去了大部分记忆。虽然我没失忆，可你也知道，我只是陪在殿下身边就足够了，再无他求。也不想再把他引到争端中，你这非得又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为何呢？”
她说话的腔调，让寒幽发抖。虽然不再是音如裂琴，变得清寒冰冷。但熟悉的腔调。任何一个识得墨莲的人，怕是都不愿意，也不敢去质疑她的身份。
寒幽还是强撑着，假装不屑地道：“呵，准备的真是充分啊。连她的口吻都学得这样的像了，真是不知道念洛老兄给了你多少特训了。”
可是，已经能听出他的动摇。
“念洛和阿柔与我的关系，没有那样好吧。为何要给我这样的特训？”
小棠的手指在空中一划，一把十分精致的紫檀弓就握在了手中。
“便是人有相似，语言风格可以学。可武器，是殿下当年亲自赠予我的，它总不会是仿冒的吧？”
她四处看看，轻声道：“就这个阵，还是我当年教你的，要不要破解一下给你看？”
她把手指搭在弓弦上。
只是顷刻间，那笼罩于夕云的，无形的恐惧，全然崩塌。
周边万千丝缕渐渐凝于弓身，化作一只丝制的箭矢。她拉动弓弦，这只碧绿的丝线之箭朝着寒幽直飞而去。寒幽勉强躲开，那只箭还迅速地飞向半空。
整个天空传来了一声巨响。碰撞到了天界对地界设下的巨大结界，这箭所蕴含的法力极强，还是无法和天界的屏障相比，因而破碎。
就看它散落作萤火的星芒，落在人的肩上，身上。
融化于土地之中。
空蝉、夕云本是灵脉所栖，吸收这力量的碎片是轻而易举的。
“不可能！”寒幽见费尽心力的结界被这样轻易地破坏掉，声嘶力竭地朝着小棠道：“这结界，只有莲……墨莲姊才能打开的！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所以都说了，我就是墨莲嘛。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寒幽大人？”
她轻轻把手置于身侧：“我已对你手下留情了。你自己大概也感到了，即使是现在的你，未必是我的对手。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乖乖地给我滚出夕云山，以后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你还是你的魔族首领；第二，执迷不悟，非与殿下过不去。那就对不起了，请与我和殿下堂堂正正打一架，在你得到注定会惨败的结局后，把你现在所强占的一切全给我交还回来。”
他停顿了好久，忽然又哀戚的声音道：“你真的是墨莲姊……莲儿吗？”
“是。”她无比肯定地答道，并且有些不满地道：“你给我记好了——莲儿是只有殿下才可以这么叫的，你寒幽算个什么东西？不怕烂了舌头？”
玉若看了看小棠，又抬头望了望寒幽。
他的身子都在颤抖，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既然我都来了，还没达到目的，被你几句话就遣了回去，我未免太丢脸了。”
“那你还想做什么？”
他平伸出一只手来。
小棠忽敲了左腕一下，铃铛“叮当”响了几声。她冷冷地低声说了一句话：“给我老实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我是给你留着脸面，再如此小心我连你一并杀了。”
声音如此小，显然并不是对寒幽说的，而是和另外一个人再说。可是她没有回身，也没有注视着谁，竟不知道她这蹊跷的话是对着谁说的。
寒幽攥紧了拳头。所有人都屛住了呼吸。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怔住了，又把拳头攥了攥。
铸心门的人看他如此，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看他来来回回几次，甚至换了手，还是无事发生。
“哎？”寒幽不由得错愕。
小棠捂着嘴，笑道：“寒幽大人，你要和我们玩猜拳么？这还真是个斯文又聪明的挑战方法呢。”
看着寒幽的动作，除了要猜拳，也确实联想不到别的上去了。可在这种时刻玩猜拳，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了吧？
她把手指展开，“呐，你是石头，我是布。我赢了呢。你可以走了。这算是你愿赌服输，传出去也不丢人啦。”
听到了小棠的话，他们才不由得恍然大悟——魔族首领可能是自知不敌，又不想太过狼狈，才初次下策。这虽然有掩耳盗铃之嫌，可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
之前见到他，那份不可遏制的恐惧竟被减淡，觉得解气和好笑了。流枫带头喊了起来：“哎，胆小鬼，回去吧！”
他天生的王者气质和极强的感染力，他一开口，引得铸心门的弟子一齐朝他喊道：“胆小鬼！回去吧！”
“你们……”寒幽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嘲讽，咬牙切齿地道：“全都去死吧！”他把自己的通身青蓝的长剑唤出。
小棠忽然拉过流枫，附在他耳边快速道：“呆会他攻下来时，你把你的扇子拿出来，迅速展开，在正面挡住他的攻击。”
流枫为难地道：“可我不会武功怎么挡，不是送死么？”
“相信我，我在暗中帮忙，你一定可以挡住的。”
小棠这样说了，那不会有事的吧。他点点头：“然后呢？”
“之后对他说，看到你的样子，纵不是全部，我竟又忆起了不少事呢。你用你的康健身，欺负一个病秧子，算什么英雄。我无心相争，我只给你最后一次选择机会。你不收手，就让你尝一下我的真正实力吧。”她在他的脸上轻轻一按，那白玉做的面具就覆在了他脸上，“准备好，他很快就冲过来了。”
寒幽果然举剑向下砍去。情况如此紧迫，非生即死，也没什么可怕的。流枫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折扇，刚踏出一步，没想到他整个身子竟然也飘了起来，在半空中挡住了寒幽的攻击。
震得他的手腕有些发麻，可他没想到，他真的有能力把它拦下来。他没回过神来。一缕淡淡的轻烟萦绕在他的耳边：“发什么愣，说话啊。”
“哦。”寒幽被这话提醒了，忙把小棠教他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他不清楚含义，难奈他最是个感情丰富的，居然自己就把说这话的感情，拿捏的恰到好处。寒幽本看到他戴着面具的脸，就起了不小的波澜。当剑被挡住，听到流枫的一番话，手腕一抖，流枫借势一推，把他推了出去。
寒幽将长剑插于地借力，还是滑出了很久才停了下来。尘土飞扬，地被他的剑划出了长长的缝隙。
这几乎是悬殊到令人窒息的实力差距。
在场的，都是习武人。如果小棠和寒幽是实力相当的话，那么流枫和他的气息交汇时，毫不夸张地，可以认为是——绝对的优势，甚至能称作碾压。
流枫落在他了他的面前，小棠则上前一步，挺直了腰身，侍立于流枫的身后。
戴着面具的，雪白的王；和始终不离他左右，忠实的护卫。
都已经消逝了的生命。被他所毁掉的，站在他的面前。
依旧是那样和谐平静地画卷，和那个时候的他们，也还是一模一样的。
寒幽的手，离开了长剑。
没有了战意，也没有了杀气。
他秀气的眸，紧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又轻轻把它移上了俏丽的脸庞，抚摸了一番。
“他们才是雪王殿下和莲儿么？那我算什么呢？我算什么呢？”
花瓣一样的嘴唇轻启，苦笑着喃喃道：“是啊，其实我只是个笑话。只是一个为了逃避自己丧心病狂，扭曲的行为，而编出个离谱故事骗自己的傻瓜。说到底，不过如此而已吧。可我，却为了洗脱罪孽，把事情想的那样复杂。”
他把剑递予流枫，“殿下。雪王殿下。这样活着，真的好辛苦了。我，好累，好累啊。”凄凉又迷茫，从孤单的灵魂，挤出来的声音。“杀了我吧。我欠了你一命，能死在你手上，我想，我是不遗憾的。同时，我也就能解脱了。”
流枫接过了寒幽递过来的剑。
身后的，是遗孤的铸心门弟子日夜梦着把他碎尸万段。本正期待着，这可恶的魔头被夺去生命的一刻。
“我不要。”流枫把剑掷于地，寒幽的眼微微惊诧。
他轻声道，“我不杀人，不会杀人，也不想杀像你这样毫无抵抗的人。”
即使常听得寒幽作恶多端，而他，似乎又和自己有着不浅的渊源。可是，他没有杀人的经验，他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斩断这面前楚楚可怜，如在狂风中摇曳的残花。
“谢谢殿下……雪王……殿下……”这称呼听起来有种别样的凄凉：“我……如此待您，您还以德报怨，真是令我惭愧。”
“你毕竟还对殿下尽忠了许多年啊。殿下再明白不过的一个人了，想也不会责罚你的，只是以后不要再那样疯狂了才好。”
寒幽点点头，望着小棠，忽然就落下了眼泪。
“莲儿……我对不起你……无论如何，不管你是否还记得真相，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不要叫我莲儿！”小棠怒道：“只有殿下才可以叫我莲儿！”
“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了吗？”寒幽低低地啜泣悲鸣了一声，走到念洛面前。
那些弟子见流枫饶过了他，心中就有一些恼怒。现在看他自己走上来，恨不得冲上去捅寒幽几刀。
阿柔却制止了他们，摇手道：“算了吧。”阿柔的话一出，虽然他们对寒幽仍是怒目而视，可即刻没了别的声息。
寒幽看到，阿柔阻止了想要来杀他的人。他的表情，更是苍凉。
他对着念洛深深地弯腰行礼，摊开双手，上面托着一个琉璃刻印盘。
“念洛……大哥。这个，我想我是用不上的了。你把它融入到逆魂中，再淬火，想必就可以了。这也算是我杀了你的两个弟子，又惊动了你们的赔礼。”
念洛把琉璃盘握于手中。
他长叹了一声：“我这样的人……愚蠢好骗，作茧自缚的人，真是不值得任何人脏了手呢。”怨恨地瞪着玉若，抬手便是一巴掌。
有人满面怒容要拦阻，却被他的眼神吓退。
他咬着牙道：“贱人，都是你，又是你，难怪长成这副样子……我真想知道，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还要拼命骗我？”
玉若捂着通红的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不顾她眼圈通红，恋恋不舍地望了小棠一眼：“莲儿……要幸福啊……”
话音落了，径直朝前倒了下去。
待再看时，却早已经自断了心脉，没有了气息。
他背负着无数罪孽，却以这样平静的方式，了结了性命。
可看着他死去的时候，却丝毫不感到开心。只是一个极致的扭曲，以血为食，最后还是失去了生存意义的，一个悲惨的命灵。
“总感觉，很糟呢。不过……谁知道……还是再留一会吧。”小棠自语道。
“嗯？”流枫听到了小棠的话，她淡淡地道：“没什么，发表一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