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烟岔开了话,流枫却确信:冷幽朔的确是在那里,未曾离开。
他的气息虽然寒冷阴沉,却没有一丝的污秽。实在想不到,他与梦烟,两个如此冷冰冰的人是如何相识,怎样分开。
可他知道,梦烟没有放下。若是真的放下,就可以轻松地说出来,像讲述别人的事情。可她对待他的态度,只敢躲避,只能躲避。
而幽朔消失前,紧缩眉头中更深的忧伤,让他挥之不去。
他住了脚步。
“梦烟。”
“又怎么了?”她听到了他的呼唤,也停下来,只是没回头看他,“后悔吗?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会的。可倒是你……真的没关系吗?”
她冷冰冰地,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选择,对于‘北堂梦烟’这个存在本身来说,更都是毫无意义的。万物,对于我这个麻木的工具来说,也都是越积越多的经验罢了。”
“你在说什么?梦烟!你是人,至少现在你是人啊!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变得如此扭曲?你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惆怅悲伤……你……”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称为工具,麻木的工具……
流枫的心,更加疼痛。
她也处在最美的华年。还在呼吸,言语。
没有感情的少女,看到他有些泛红的眼眶,冷冰冰地打断道:“真遗憾呢,你说的那些,我真的全都没有。我充其量,不过是个在舞台上跃动的偶人。”
她轻轻弹了弹左腕的铃铛,“我可以让你亲眼去看看一些有趣的情景,你就会明白,我的理由了。”
随着铃铛的轻响。幼小的,被关在满是利刺笼子中的女孩映在他的眸中。
梦烟喃喃:“我还是第一次让别人看这种东西呢。棋盘上的人,除了你和他,没人会懂我的。但他的性子太过柔善,我不舍得、不愿意让他看到。唯有你,你大概没问题。你可以把它视作我对你的信任吧。”
幼女身上缠绕着无数条的线。线的颜色,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淬满了不知名的剧毒。它们穿进她的身体,侵袭着她的脉络,骨髓,每一个角落。
看起来,都觉得疼,可她被束缚着,乖乖地站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
起初,她的眼中带着泪珠,也在疯狂地哭着喊着。
可她的哭声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血液一点点流尽,替换成了同样颜色的毒汁。
她的肌肤也一寸寸地僵硬冰冻。
灵动的眼眸,完全失了光彩,脸上也不再有表情。
她失去了自主的意识,逐渐化作提线的木偶。
是的,她真的没有撒谎。从她血液流干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了名为“情感”的东西。
但她原本就十分特异的身体构造,却在这番改造之中,变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笼子边上的那个窈窕的身影,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轻声道:“真是完美的作品。”声音也是冷冷的,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
之前的线,就是从她的手中脱出的。
她的脸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头美丽的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间。
她幽幽地道:“你可知,我们等待这一天,花了多久?”
幼女用她那双彻底黯淡了的双眸,盯着长发女子,茫然地摇头。
虽然她尚且幼小,可是那双无神的杏眼,充分表明了她的身份。
“几百年呦。”她冷冰冰地道:“但这也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我还以为,需要更长的时间,可是却只花了区区几百年……看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她也许是听不懂对方的话,又或许是不感兴趣,把头扭向了一边。
“宝贝,这样可是不对的。就算是没有了真实情感,你也要学会表达,比如这个时候……”长发女子伸出手,转过她的头,强行把她的嘴角向上提:“你就是该笑着的。”
说完,她放开了手,小女孩却保持了僵硬的笑容问:“是这样的吗?”
她也用不自然的笑声回道:“对,就是这样,你果然有着与众不同的天分。只有你这样的人,配得上做我们的最强兵器。”她指了指布满了刺的笼子,“小宝贝,自己从这里走出来,就当是你的第一次试炼。”
她盯着许久,用她的手抓住了它们,她连疼痛也感受不到,自然还是一脸的淡然。
红色的液滴从手指上渗了出来——但那并不是血,而是毒液,笼子的尖刺逐渐被它们所融化。
流枫却受不了了。
他想要把笼子中幼小的女孩从中解救出来,可他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是个不存在的虚无之躯。
她终于走出了笼子,伴随着长发女子清脆的掌声。
“好孩子,你真是我的骄傲。”
他的牙齿咬得直响,恨不得上前去掐死这个女子。他不断地朝她身上比划,却只能穿透,打空。
另一个人,也在慢慢靠近他们,他的双手抱肩,安静地看着。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却惊异地发现,出现的人是冷幽朔。
他怎么会……这里……
对她的苦难袖手旁观,这就是她恨他的原因?那还真是不可原谅。
明知不可能得到回应,还是气愤地叫了一声:“冷幽朔。”同时一拳向他的小腹打去。
可他的拳头却真的结结实实地打到了某样冰凉柔软的东西上。冷幽朔把他的拳头拨了下去。
他轻轻笑了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回也终于轮到你打我一次了。”
他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你是……实体?”
“是啊。”他的嘴角一勾,浮现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流枫,谢谢你。托你的福,我才能得以见到她的过去。”
那言外之意是……
“你以前,也并未见过这般情形吗?”
幽朔摊手道:“她从来都不肯把这些事映给我看,说给我听。我只是大略地猜测过,但这事实真是比我想的所有可能,加在一起还要可怕千百倍。怪不得她总要瞒着我。真难为她还能活下来……”
幻境变得扭曲,毫无预兆地破碎掉。
“冷幽朔!谁允许你闯进来的。”
冷幽朔尴尬地道:“哎呀,不好,被你发现了……”
他的声音略有几分活泼调皮的意味,他的表情却呆呆的,跟不上他音色的变化。
她冰冷地道:“我还以为你的眼色有所长进,已经自行离开了。谁知依然这样不知趣呢。”
“你我认识又不是一两天,我任性没眼色这种事,你不应该早就有所准备吗?”他用手指抚了抚乌黑的长发,戏谑道。同时尽量让他的寒凉漠然,看起来和善些。
流枫的头忽地一痛。血液迅速涌上大脑,耳边响起了无数“滋滋啦啦”的杂音,冷幽朔的样子就在他的面前一闪一闪。梦烟发觉了他的异状,只在他的眉心上一点,他杂乱的思绪就被幽蓝的光所平复。
他关于冷幽朔,略微恢复的记忆,却也消失得毫无踪迹。
“就知道添乱。”她指责道。
幽朔却显得很开心:“梦烟,你终于肯稍稍敞开你的心扉了,我由衷地为你高兴呢。尽管那个对象,并不是对我。”
是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梦烟不由得苦笑。可这样,也好。
“难得她对另一个人卸下少量负担,我都从没有这样幸运呢。”幽朔拍了拍流枫的肩,柔和地对他道:“君子一诺千金,你的话说出去了,就要好好待她。”
看来他知道他们是要成亲的。
流枫稍有些不满地问:“你算是直接退出了吗?都不和我堂堂正正地竞争一次吗?”
“梦烟自己已经先做了决定,我已经没什么可争取的了。只能预祝你们二位幸福了。”
他向他们挥了挥手,“她的眼光还算不错,我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我也该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我们为了未来,各自努力吧,梦烟。”
这算什么啊。
幽朔的态度,未免太过淡然,让流枫气恼。
流枫忍不住骂道:“你真是懦夫!”
因为之前他清楚地听到了梦烟的自语,她说不舍得让另外一个人看到她的痛苦。
那个人,是幽朔无疑吧。
从那句话,流枫就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没有他重要。
所以,他虽然自己也想要照顾梦烟,可他更希望他能将幽朔喊回来。
他宁愿幽朔冲回来狠狠地打他一拳,把梦烟夺回去。
可是,他似乎完全不在乎,也没有再现身。
梦烟若有所失地笑了笑,他握住了她冰凉的手,道:“有的东西,他自己不珍惜,自然会有人替他珍惜。我允许你的心中,住着另外一个人。可我却不许你为了他而有些许的伤感。因为你的悲伤,有我来替你承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牵起她的手。
他的记忆残缺的。可是他还记得,墨莲总是一味地为他付出,不求回报。可是他的身体那样羸弱,根本无法为她做到什么。现在,知道她受了那样多的折磨,失去了情感,又不得不被心爱的人误会。
可莲儿,我也终于也可以照顾你一次了……
“梦烟,我也可以照顾你一次了。”他还刻意注意了说话时,对她的称呼。
可是,他又忘记了梦烟的能力。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在叹气。
她什么都没说,把一枚戒指戴在了流枫的手指上。
“也许回到慕家后,你就会用的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