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个地方倒是也不错。”谭琰从进门开始,就带着好奇而放松的表情,环顾四周,那模样,不像是被官差带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来,反倒像是受到主人家的邀请、前来做客一般。
带着谭琰到了这里的官差头子,也就是那天在客栈之中被谭琰警告了一番的那男人,这次并不敢对着谭琰耍狠,只是闷声提醒了一句:“待会儿见了大人,给我规矩点。”
“给‘你’规矩点?”谭琰歪着脑袋,充满好奇的眼神落在官差头子身上,很是疑惑道,“要怎么‘给你’规矩点呢?”
捕头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句话,就能让谭琰这么追问,皱眉正要呵斥,却见谭琰在半空中,做了个握拳的动作,顿时开口的动作微微僵硬,想说什么早就忘了,身体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弱女子痛揍的疼痛。
谭琰扑哧一声轻笑出声,并未再理会站在自己身边、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捕头和捕快们,径自走进大厅,还没赞叹出声呢,就听见屏风后面传来脚步声,徐徐缓缓的,听起来就格外让人舒服。
“听听,这才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成熟并且有一定地位的男人,应该有的脚步声。”谭琰转身,皱眉教训总是跟在她身侧两步之遥的捕快。
那捕快木着一张脸,显然是看刚才自家捕头大人和这个女人打交道,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心有余悸,根本不愿意和谭琰说话了。
谭琰对此倒不是很在意,一个小卒子而已,她想要这种小家伙开口,有的是办法。
但现在不行。
果然,下一秒,那脚步声的主人就转过屏风来,带着两个美貌侍女,落落大方地站在谭琰面前,面上还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哇哦……”谭琰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赞赏,轻笑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你这样杰出英俊的男子。”
边上守着谭琰的捕头捕快们嘴角抽搐——虽说他们老爷的容貌确实出众,但谭琰身为一个女子,这么大喇喇地说出这种话来,未免也太过于轻浮了!
那男子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谭琰的称赞,摆了摆手,示意手下的官差们尽数都出去,在大厅之外候着就好。
捕头迟疑了一下,抱拳行礼,转身,带着兄弟们在大厅之外守着了。
谭琰的视线落在了那男子身后的两个侍女身上。
刚才那男子一路走来,谭琰只听见了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并未听见他身后还有两个女人——能将脚步声隐藏起来,要不是天赋异禀实在是身轻体软的女子,要不就是她们修习过内功,走路的时候提着气。
相较而言,谭琰更愿意相信后一种推论。
同时,要这么想的话,那么站在那男人身后的两个美貌侍女,就要比守在大厅之外的所有捕快加起来,都要危险。
那男子轻笑这摆摆手,道:“在下徐敬生,枯城太守。这两位是在下的家养侍婢,自小侍奉在下,忠心得很,也没什么本事,光会侍奉人,谭琰姑娘大可放心。”
老娘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她们的忠心。
老娘更担心,你该不会把这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当成是死士一般地豢养吧?
谭琰低声叹了口气,转身,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了下来,道:“你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
徐敬生浅笑着点了点头,道:“谭琰姑娘,你可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座城池,却名为‘枯城’?”
自古给城池取名字,大多会取一些较为吉利的名字,就算那些好听的词都被人用光了,也会选择城池边上的山川河流参考命名。
枯城这个名字听起来是在太过沉重,也太过不吉利,若不是心中有其他事情压着,谭琰大概还是会好奇一下的。
但现在,人家都主动把话题拉到了这个问题上面,作为客人,主人家的面子还是要给一给的。
于是,谭琰也做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问道:“这是为何?”
徐敬生面上带着怀念的神情,堪称温柔,道:“因为这座城池第一次重见天日的时候,在这座城池中发现的尸首,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成了干枯的模样。”
古中国版本的木乃伊?
谭琰眉头微皱,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说这个城池……第一次……被发现的时候?那这座城池现在是第几次被发现了?”
徐敬生轻笑出声,道:“谭琰姑娘真是幽默。若这座城池到了我们东国这一代才被发现,如何能成了百姓聚居的地方?”
谭琰动了动嘴角,示意自己也笑了,然后道:“也就是说,自从这座城池‘第一次被发现’之后,人们就开始了城池的重建工作。问题来了,那些干枯的尸体呢?据我所知,东国这几年虽说人口一直在增长,但人口的密集程度还没有到了让大家随便找到一个城池就不分青红皂白住进去的份儿上吧?”
徐敬生点点头,道:“这其中自然是有原由的。”
徐敬生微微抬手,动了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侍女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各自从衣袖之中掏出一条长长的绢布,走到谭琰面前,双手奉上。
谭琰迟疑了一下,并未马上抬手接过绢布,只是抬眼看徐敬生——什么意思?
徐敬生笑了笑,道:“檀烟姑娘不必担心,绢布上并未下毒。”
这个倒是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谭琰挑眉,神情很有些轻佻:“徐太守,如何知道本姑娘会担心这个呢?难道徐太守……想要做本姑娘肚中的一条蛔虫吗?”
徐敬生面不改色,只是轻笑着缓声道:“谭琰姑娘多虑了。”
谭琰只是笑而不答,示意那两个侍女就当着她的面将绢布打开,那态度,慵懒又矜贵,简直就是在用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表明——老娘就是这个难伺候。
那两个侍女握着绢布的手微微一顿,就听徐敬生道:“还不展开给谭琰姑娘看看。”话音未落,那两个侍女就往边上走开两步,站定,抬手,松开握着绢布的一只手,同时,将自己手中的绢布朝着对方扔过去。
这两个侍女投出手中绢布的时间,以谭琰的动态视力看来,是没有任何间隔的。饶是自己依旧带着想要鸡蛋里面挑骨头的心态,谭琰也忍不住赞叹一声,这两个人的默契是真的很好。
在这样的配合之下,两个侍女只用了不到瞬息的时间,就将那两张绢布在谭琰的面前打开来。
这并不是一卷多么长的绢布,长一米左右,宽大概只有三十厘米,但位于上面的绢布上所画的内容,却足以让谭琰感到震惊。
因为那一张绢布上面的内容,是谭琰在自家小楼后院地下室中看见的壁画的缩影,甚至包含了欧阳流霜暂时还不想让他们看见的壁画的内容——虽然没有壁画上所表现得那么震撼人心,但也不失其灵气逼人的感觉。
但位于下面的那一张绢布上面的内容,就让谭琰皱眉了。
“你是说……”谭琰看着下面那一张绢布的角落那一个印章,觉得挺好笑,“最初要让这个城池建立起来的人,是东国的开国皇帝?”
天知道东国的开国皇帝是将近千年前的人了,他的印章并没有被放入殉葬器物之中,但也再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有人说东国开国皇帝的印章被后世子孙好生收藏起来了,也有人说东国开国皇帝的印章在他下葬的那一天,就神秘从王宫中消失了,更有人说,东国开国皇帝的印章被后来的子孙拿去和照国做了交易,东国那一代的皇帝为了不背负这个骂名,干脆就将整件事欺瞒下来了……
等等等等,市井传闻,不一而足。
在初一听见这么一个传闻的时候,谭琰是不感兴趣的——毕竟,一个人都死了快要一千年了,哪怕你在世的时候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呢?时间总会把一切都带走的。
只是出于某种不能言说的原因,辰风炎曾经将那个一度引起东国境内百姓讨论、郁竹正震怒的印章图样给谭琰看过,因此,谭琰对于这么一个印章还是有点印象的。
这会儿,谭琰却是在这样一个场合、这样一个可以说是荒僻的城镇之中,见到了当年引起东国举国震动的印章盖章,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徐敬生点了点头:“正如你所看见的那样。”
谭琰直接抬手,将下面的那一张绢布拿在手里,凑近一点认真看了看那个印章,忍不住轻哼一声,道:“这个印章都有些模糊了。你觉得用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能够糊弄得了我?”
“谭琰姑娘。”徐敬生收起了面上的笑,看着谭琰,认真道,“这个绢布,还请你动作小心一点。这一卷绢布,存在的时间已经将近一千年。你想想,要是你不小心就这么把它毁了,会有什么后果?”
谭琰挑眉,正要说什么,就听徐敬生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继续道:“这件事情的后果,可要比你杀了两个乡野少年的后果来得严重得多了。”
谭琰眉头紧皱,捏着那卷绢布的手瞬间紧了紧,但很快又放开,随手将绢布甩到了边上站着的侍女身上,站起来,朝着徐敬生走去,边问道:“我之前还一直奇怪,林学说他放了信号给你们,给我安的罪名是杀害两个少年,怎么我到了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你都不问问我这件事情呢。”
话说到这里,谭琰已经站在了徐敬生的面前,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徐敬生的视线越过谭琰,对着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才将视线重新放在了谭琰身上,笑道:“在下即使再不明辨是非,也知道,这件事和谭琰姑娘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多半,是谭琰姑娘不小心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
谭琰勾了勾嘴角,神情不变,道:“那你觉得,是谁设下了这个圈套呢?”
圈套?谭琰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圈套,更关键的是,设置这个圈套的人还很有可能是他们亲自引狼入室的——谭琰还从未经历过这么打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