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少女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东西一般,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在回答那鹅蛋脸少女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是啊,谁会管我们是死是活?谁会管我们是死是活?谁会管我们是死是活……”
她的声音本来是很清脆的,但随着她重复同一句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圆脸少女的声音忽然就诡异地低了下去,像是在惧怕什么,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声音逐渐消失了。
如果说,原先都没有人说话的时候,那地下室只能称之为安静,那么,有了人说话、却又忽然间没有了声音的地下室,就完全可以称为是恐怖的存在了——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两个少女的交谈,给惊醒了一般。
那鹅蛋脸的少女放缓了呼吸,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半晌,忽然用另一只手,牢牢抓住自己的一只手袖,稍微用力,就将整个手袖扯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动作过大的原因,她的衣袖彻落,还带着她的肩膀也裸露了出来——就在那病态的白皙肩头,有一个男人的纹身,身着宽袍广袖,面如冠玉,虽然看不清五官,却有种魔魅的气息。
不管是辰风炎、谭琰还是欧阳流霜,只要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在这里的话,定然能够发现,纹在这个少女身上的男人的画像,真是在那地下室壁画之上、举世无双、尊贵无比的第一任男祭司的画像。
但……为什么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上,会出现男祭司的纹身?又是谁给她纹上去的?
圆脸少女瞬间瞪圆了眼睛,眼球有些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落在了那鹅蛋脸少女的肩膀上,聚焦之后,却又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骤然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就要往边上挪去,嘴里不断发出“呵呵”的声响,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鹅蛋脸少女却像是看见了什么颇为解气的东西一般,冷笑了一声,如同死尸一般的脸上,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带出了生动的表情:“你也知道害怕啊……”
地下室中本来就有许多尖锐的石头,那圆脸少女惊慌之下,并没有避开所有的石块,挣扎躲避之下,不仅身上多了几道伤口,甚至还一个不小心,被石块勾住了衣袖,撕扯之下,本来就轻薄的衣衫,被撕开了一个几乎横贯整个衣衫的口子——这让她胸口的纹身,也变得若隐若现。
如果谭琰、辰风炎或者欧阳流霜三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在这里,他们就会发现,圆脸少女胸口的纹身,和壁画之中作为献祭使用的、全身鲜血淋漓的野牛,是一模一样的。
这天天还没亮,徐敬生正在房中洗漱呢,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不由有些好奇,扬声道:“云儿,是谁在外面?”
向来跟在徐敬生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女从耳房之中缓缓走出,打开门快速走出去,过了片刻,又重新推门进来,对徐敬生行礼,道:“启禀先生,是林家的管家。”
修远林家。
徐敬生低声叹息了一声,招了招手,道:“过来服侍本官穿衣。”
云儿点了点头,沉默上前,迅速并且温柔地为徐敬生穿好官袍,整了整他的腰带,这才退后两步,再次对徐敬生躬身行礼,道:“先生,可以了。”
徐敬生点了点头,抬脚往外走去,在推开门的同时,便带起了笑脸,道:“这不是林管家吗?这么一大早的,林家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这句话要是放在平日,定然会引来林管家的一番跳脚,但现在,林管家却只是铁青着一张脸,挥手斥退身后的家丁,快步朝徐敬生走来,压低声音道:“林家……我家少爷不见了。”
徐敬生眼中寒光一闪——林家少爷?能够让林管家亲自出动的人,必然只有林啸一人。那么林啸认可的少爷……难道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林远清吗?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如何能够“不见”?
林管家见徐敬生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也明白自己这番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低声叹息了一声,更加靠近了徐敬生,压低声音,道:“太守大人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啊,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段风流的日子。这不,远清大少爷死了,但那私生子却回来了,还本事不同寻常,哄得族中长辈都接受了他。”
徐敬生抬眼,看着林管家,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无端端显得高深莫测。
林管家简直要冒虚汗了——这个徐敬生,往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周旋在各个世家之间,也不见他刻意追求什么东西,但到底,他想要的,最终都能拿到手。
要不是有求于人家,林管家根本就不愿意和这个年轻人打交道,但此时,情况诡异,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只是,这族中长辈才接受这么个少爷不久,昨天晚上,他就留下一封血书从房间里面消失了啊!这可把族中众人给急的……”
林管家更加低沉地叹息了一声,满眼都是焦急和沉重,道:“太守大人可知道,昨天晚上得到这个消息,我家主人生生吐了一口血。”
这倒是个比较重要的消息。
徐敬生想要拉拢谭琰,并且徐敬生对于林啸也没有太明显的厌恶或者喜好,而谭琰明显对于林啸有好感——也就是说,想要讨好谭琰,可以从林啸入手。
这是徐敬生和谭琰直接接触过后就下的决定,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松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给自己。
徐敬生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当即就柔和了不少,嘴角甚至带着一点点弧度,看着林管家,柔声道:“放心,枯城之中所有百姓的事情,就是我徐某人的事情。只是林管家可能不知道,这几天,枯城当中的失踪人口实在是太多,本官就是想要一个个地问候过去,也是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林管家马上就想说“不用太守大人亲自出马”云云,却被徐敬生一个手势给打断了。
徐敬生面上依旧没有太过明显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晨光的映衬之下,他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忽然就变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坚定。
徐敬生看着已经有点目瞪口大的林管家,认真道:“但是林啸先生那和旁的人是绝对不同的,在下就是再没有时间,也总是要亲自去见见他的。”
林管家这下是真的目瞪口呆了——天地良心,他这么大清早地到了枯城太守的府邸,要的不过是像他讨一道搜查令而已,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刚才为了引起徐敬生的高度注意,林管家有点夸大了林啸得到自家私生子失踪的消息时的反应——简单来说,林啸确实是受了刺激,但是绝对没有到了那种吐血的地步。
现在徐敬生却说要去林宅看看林啸,要是将这一番话说出去,那他岂不是要背负上“私下诽谤主子”的罪名吗?
哦不,这简直就是他管家生涯最大的耻辱!
就在林管家满头冷汗、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去说点什么来弥补的时候,徐敬生却浅笑着摆摆手,道:“不过林管家放心,林族长向来身体很好,恐怕吐血也只是一时受了刺激,并不碍事。”
“是的是的。并不碍事。”林管家赶紧道,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那,太守大人您……”
徐敬生大手一挥,轻笑道:“待本官处理完事情,晚些时候就去林宅拜访林族长!”
林管家嘴角抽搐,一咬牙,道:“先谢过太守大人。另外,我家主人想请太守大人下一道命令,允许我家家丁在城中适当搜寻一下。”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要搜城令……徐敬生眼中划过一丝讽刺,面上却满是忧心:“按理来说,这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是枯城的非常时期,要是本官给了你们搜城令,那其他的世家定然也会趁机向本官要求搜城令。这万一……”
徐敬生一脸的忧国忧民:“这万一有个什么万一,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啊。”
林管家眉头微皱,有些不敢置信:“太守大人这是不同意了?”
“不不不,修远林家为我枯城做了多少事情,这是别的世家比不上的。”徐敬生言笑晏晏,那叫一个亲和负责,“这样吧,让府中衙役每人分别带着两个林宅侍卫,进行日常城中巡逻。这样,林家的人也搜查了整个枯城,本官又不会被其他世家抓住话柄。不知林管家意下如何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徐敬生其实已经相当客气了,要是林管家还不答应,就有点不识抬举的味道了——这一点,林管家自己也非常清楚,因此咬了好几次牙,终于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憋屈,点了点头,还顺带以坚强的心性控制着面部肌肉,扯出一个略微扭曲的笑,一字一顿道:“多、谢、太、守、大、人!”
徐敬生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林管家的不满似的,浅笑着摆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林管家咽下满口的血,就要告辞,却听徐敬生幽幽地说了一句:“本官希望,任何属于林宅的人,都不要受到伤害。”
林管家的脚步微妙的停顿了一下,转身,笑吟吟地对着徐敬生行礼,这才真的带着手下离开了太守府邸。
但随着林管家距离枯城太守府邸越来越远,徐敬生说的话却在林管家的脑海中无限循环,并且还循环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当林管家回到林宅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在极度恐惧什么东西一般。
但这个时候,整个林宅已经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实际上,林宅之中丢失的子弟,是枯城所有世家丢失的子弟之中最多的。
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濒临崩溃……等等的词汇,用在现在的林宅众人身上,也是再匹配不过了。
林啸靠在椅中,看着坐在下首的族中长老,沉默半晌,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完全无法和见到谭琰的那一次联想起来。
林啸的声音之中满是疲惫,道:“现在,那个人已经发怒了,你们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