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大人，不知对于两城结盟一事考虑得如何？”来使一脸的笑意盈盈，司徒垣辀同样面色柔和，很有耐心的听着来使发问。
“结盟，对于齐氏来说，是正名分之事，也可以缓解现在的粮草危急。”司徒垣辀笑着点破了齐荏的用意，“但是对于蕴煌城的万千百姓来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歆樾十九年，夏二月下旬，午后，崔家村，壬字营大营，主营帐。
“未必有益，却一定无害！”齐氏派来的信使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听上去并不十分诱人的理由。
“既然无益，那么结盟这件事情对于蕴煌城而言也就是件可有可无的小事，鸡肋。”司徒垣辀同样笑笑，“粘连太多，本身就是种甩不脱的麻烦。”
“北地凌氏又开始大举进犯，相信城主大人也有所耳闻吧。”信使脸上的笑容依旧，司徒垣辀总觉得齐氏信使脸上的笑容有些碍眼，是太过灿烂？还是他们的笑容太过自信呢？总之看上去就是有一种得意洋洋的自夸，仿佛是吃定了自己。吃定自己？呵呵，司徒垣辀心中冷笑，除了司徒梣，还有谁能够吃定自己？
“当然。”脸上的不动声色和脑海里飞快转动的思维浑然不成正比，“北地蛮夷年年都在攻打枫州郡，齐氏镇守边关这许多年，保佑歆国百姓太平，功不可没。”
司徒垣辀接着说道，“据说今年北地倒是多压制了一段时日，没有刚刚进入春月就开始掠夺，想必是齐氏从中周旋之故，如此，为了天下苍生肝脑涂地也是鞠躬尽瘁了。”表面上听上去像是嘉奖镇国将军府，其实是暗中指责齐氏与北地凌氏勾结，不然怎么会之前许久没有动静的凌氏，突然在歆国天下开始动荡的同时，也开始大举进攻边关。
齐氏信使虽然听了司徒垣辀明褒暗贬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是脸上的神情依旧是笑意盈盈，让司徒垣辀只能想到一个词语来形容，虚伪。就算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有些时候也要彰显出自己的气节来，像是他们这样脸上笑得开怀，其实却是心怀鬼胎的，看上去似乎对于谈判最为有利，可是实际上也最容易激发对方的轻蔑之意，而引发的后果也不外乎是两个。一是被对方轻视，对于他们话里有话的拽文根本就听不进去，自然事情也就谈不成了。二来也可能就是看着他们胸有成竹的模样十分担心会被人算计，更加小心的谈判就意味着时日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原本可能确实对于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反而因为拖延造成了不好的后果。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们想要的结局。
“城主大人何故出此言相讥讽。”笑容似乎是绑在脸上一般，齐氏信使话锋一转，“短暂的妥协当然是为了养精蓄锐，以备之后的东山再起。况且齐氏守护歆国边关已数年之久，不敢说居功至伟，可是换了别人，却未必能够坐的这般安生。”
“绕来绕去，你也不过就是想说镇国将军府镇守边关十分不易。”司徒垣辀俊脸一横，“摊开来说，就算邀功也要不到我这里吧！歆国皇族嫡系健在，我这个算不上正统的旁支横插一脚算是何种考量！何况，齐氏如果现在不去镇守边关，这歆国天下也早就没有了你们的立足之地！别跟我说，齐氏是打算另投北地，寻觅良主去了！若这偌大的天下齐氏无法立足，北地凌氏可会收容一个向来以屠戮北地蛮夷为荣的齐氏将军！”
齐荏，你以为你可以用北地相逼吗？借力打力这种招数，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用的。
齐氏再数年征战中早已把北地众人给得罪光了，即便是在中原腹地，齐氏的名号也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好听。对外当然是要赞赏齐氏保家卫国，可是对内，无论是国君大人生前还是老延亲王生前都对于齐氏十分忌惮，忌惮到轻易不会将齐氏子弟招进国度临汐城中来。为的就是以免齐氏趁着到临汐城的机会，率军作乱。
齐氏偏安一隅这件事情在朝中一直都是另有多番说词，有人说齐氏是拥兵自重不屑于与中原权势相争，也有人说齐氏是在暗中操练人马为的是有朝一日朝政不稳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取而代之。国君司徒樽对于齐氏从表面上看上去至少是极其信任的，但是哥哥司徒垣舫的手下曾经截获过国君大人派出的探子回禀的密报。
密报是一正月所有镇国将军府的消息，十分详尽。信任，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齐氏信使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换上了深深的忧愁，“从来功高震主，都不会善终。齐氏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是这些年来为何不回都城，当然也是看清楚了朝中的局势。”
“齐将军若是不依靠武力上前与朝中重臣理论，自然不是那些日日舌战群儒的朝臣的对手，岂不是要被人挖苦。可是，一旦以武力相迫，那么原本针对齐将军的指责只怕是会变本加厉。镇国将军府历来都是树大招风，而且这些年中虽然齐氏家主尽一切可能好生教管自己家人，但是终究有一些不成器的子嗣在外面仗着齐府的威望，做一些不入流之事。”
“可是如今，临汐城毁于天火之夜，齐氏这些月来独力维持边关已经是十分吃力。”
“如果枫州郡一破，后果不堪设想。”
“齐氏不敢独自担当守护万民苍生的重任，因此想要向蕴煌城求援。”
“你们还能支持多久？”司徒垣辀的笑容也定在了脸上。求援？目光转向一旁不做声的程务铉，后者用眼神示意，确实可行之后，司徒垣辀这才开口。
“最多，三个月。”信使沉声道。
司徒垣辀勃然大怒，扬手喝道，“来人！将此人拖出去！”
“城主大人！三思！此事攸关天下百姓生死存亡！”齐氏信使的声音立即高了上去。
司徒垣辀脸色发黑，“我司徒垣辀何德何能肩负得了天下兴亡！何况你们今日既然是打着解救百姓苦难的旗号，就不应该多有隐瞒！”
齐氏信使一时语塞，司徒垣辀怒气未消，“拖出去！好生退回给齐氏！”
“城主大人！一个月！最多不过一月！枫州郡必破！”
程务铉一挥手，司徒垣辀的亲兵立即放开两名面红耳赤的齐氏信使，不做声的退了出去。
“若是枫州郡破了，齐将军准备何去何从？”齐荏，我必须知道你的底线在哪，能够退到何处，否则，岂不是代替你上去白白送死！
“将军说，若是枫州郡破，生灵涂炭，将军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亦无颜面对歆国父老，只能以死相抵，希望能够平复万民哀恸。”
“以死相抵，国破身死的话，齐将军未免太过轻松。你回去转告你家将军，齐氏镇守枫州郡已经数载，如今我壬字营并没有骚扰边关，若是枫州郡破了，便是齐荏自己的过失！怪不得任何人！”
“城主大人。”齐氏信使脸色苍白，“你可想过，如果枫州郡破，那么要面对北地凌氏虎狼之师，壬字营便是首当其冲。”
“你说什么！”司徒垣辀怒目看去，“齐荏已经做好的逃命的准备？”
“不！”齐氏信使大声否认，“齐将军已经亲自前往枫州郡！力保枫州郡万无一失！”
“可是，世事无常，如果……齐将军不幸身亡，齐氏瞬间瓦解，那么枫州郡便落入凌氏手中，下一个要直接面对凌氏的就是城主大人你的蕴煌城！”
“来人！”程务铉打断两人的你来我往，“送信使回到营帐中休息！”
司徒垣辀没有反对程务铉的干涉，微微点头，“容我从长计议，你先下去休息。”
齐氏信使还了一礼之后，有些疲惫的跟在壬字营侍卫身后迈步离去。
司徒垣辀的额间突然汗水盈盈。
程务铉也站在一旁不再言语。许久之后，司徒垣辀一声叹息。程务铉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九死一生。
怕就怕，那两个人去了，连生的可能都不会有。
严睇偐的武艺再出众，也难敌众人围攻，何况在人家的地盘上，只要被揪住了一点把柄，哪里还需要什么暗算，只要挑明了违犯军法该怎么处置还不是人家说的算吗？
至于沐炤，送到枫州郡，等待她的恐怕会比死更加难以忍受吧。
该来的迟早要来。那只遗失的圆盾看来是确实到了齐荏手中。而他们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齐荏的底牌其实很容易猜到，却也没法阻止，不是吗？
司徒垣辀再怎么狂妄，也不会用歆国百姓的生死去做这个赌局。
歆樾十九年，夏二月下旬，午后，蕴煌城，城主府邸，主卧房。
孙幡儿最后一次为躺在床榻上的司徒梣按压周身大穴。
司徒柏和司徒垣舫都站在床榻旁边，屏息凝神。苑玥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的激烈起来。
昏睡许久的小皇女就要在今天彻底的清醒过来。
并非是苑玥有意将位子还给司徒梣，而是孙幡儿两姐妹早就说得清楚，这药不能再用下去，否则后患无穷。
这种药物再用下去，虽然可以保证司徒梣沉睡不醒，也可以保证她在两年之内不会死，可是一旦司徒梣身死，尸身会在一日之内化为散碎白骨！这样一来，就算孙幡儿用药之事无人得知，可是没听说过滋养身体的药方没有将人治好反倒还破坏仪容的！那么，究竟是谁在司徒梣身上动了手脚，任何人都看得透彻了！
闷哼声慢慢响起，孙幡儿下手按压的力道也是越来越轻。
司徒垣舫在最后一刻，果断退到苑玥身后，脸上看不出任何欣喜之意，仿佛床榻上躺着的那个女子并不是自己刚刚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司徒柏在孙幡儿停手之后，将司徒梣抱在怀中，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司徒梣费力的睁开双眼，“皇姊。”
歆樾十九年，夏二月下旬，夙钦城，城主府正门外。
整齐的车马等候在齐府门外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但是要远行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露出踪迹。没有人焦急，也没有人胆敢上千催促，因为所有齐府的人都知道今天是对于整个歆国而言都十分重要的一天，虽然歆国已经内乱，烽烟四起，可是，怎么作乱，烧杀，还是自家人互相无法包容，想要争夺出一个一二三来。如果不是里面那个人愿意以自己之身去做质子，那么等待齐氏的将是怎样的结局，没有人说得清楚。总归不会是一个好结局就是了，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此去便是有死无生，不可能再有命回到齐府。又或者，回来之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带着腐败气味儿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