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追不舍的众人都觉得体力到达了极限,如果是平日里的追逐,估计再有个三天两夜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可是在风雪之中既要辨别方向不是去目标又要勒住马匹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天一夜,从梨城追到云梦山附近,主子一直没有下命令击杀素晴澜,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对其下手,想必是主子想要留他一命,不过贾大人的手势就表示的很明白,不能杀素晴澜,但是他身边的那些亲信就可以一个不留。每当贾元亮悄悄抬手示意,最前方的五个人就会在马上开弓射箭,一次只有击中一人,便立即收手。用意十分明显,只要素晴澜的亲信肯回身停止逃亡,就会立即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不必再亡命天涯。可惜,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一份好心的安排。
直到最后一名亲信也死于一箭穿心之后不久,素晴澜终于下马不再继续向前逃命。
素晴澜背对着苑玥等人,没有回头。风中传来素晴澜的叹息声,回荡在每个人耳中,带着最深刻的绝望。
云梦山,天火之夜后,如今面目全非。没有任何草木,所有的黑色在这一刻都被白色的风雪彻底掩埋,不复出现。
司徒垣舫不想去回想,可还是止不住的想起了自己被掩盖在废墟中的那天,重伤之后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司徒柏会突然出现,然后将自己搭救回去。现在回想起来,司徒垣舫觉得当年将司徒梣私自送出紫轩宫算得上是明智之举,不然,有延亲王在亲王府中坐镇,自己和垣辀,根本翻不起多大的风浪。如果如同那时最初的设想,等到小皇女下嫁之后再动手,一切都晚了。
如果不是最初答应冒险以自己拖住延亲王,司徒梣和司徒柏就不会平安从紫轩宫中逃出,那么司徒柏也不会救到苑玥,自己也就没有机会在司徒柏的安排下与苑玥相识。也许命运就是这样吧,当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选择放在面前,对了便是一生的福缘,错了就是致命的劫难。自己的福缘,素晴澜的劫难,司徒垣舫不知道,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年轻的素府家主有没有想清楚,他这一生到底错在哪里。
“动手吧。”素晴澜缓缓转过身来,对着已经从马上翻身下来的苑玥,“成王败寇,落在你手上,我无话可说。”
其实并不是真的无话可说,可是事到如今,要怎么开口对你说那些你绝对不会相信的话。
时至今日,就算是真的,在你我之中,也变成了假的。落到这般地步,还要怎么开口,说你离开之后,我常常会梦见你,常常将你留下来的那半盒用剩下的胭脂拿出来抚摸。那些夜里纠缠不清的,除了各种缠绵体内的剧毒,就是你的身影,而你,甚至比毒物还要凶猛,出现在剧痛带来的错觉中,赶也赶不走,却也不靠近,几乎要将我折磨疯了。
从来没有幻想过,如果当日没有郑婉若没有素云煌,我们会不会如今生儿育女过上幸福的生活,因为,当初主动开口说出的要迎娶你的话,根本就是你所不知道的谎言。
一切,都只不过就是一场骗局。
这是,我想要为娘亲讨回的公道,可是到了最后,才发现,一切何其可笑。
无法真正靠近的,却是心里最热切的埋藏最深的想要拥抱的那个人。一切湮没在火光中。
不后悔。即便到了今日,我素晴澜仍旧所作无悔。
也许当日救了在柴房中受尽折磨的那个歌舞坊孤女,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命中注定的,根本,就没有那个,也许。
苑玥微微一笑,素晴澜既然你不后悔,我也无话可说。
带着人马追了这么久,你始终不肯回头,就别怪我没有情意。其实司徒垣舫并不清楚,跟在队伍最后的那个人身边的皮袋里放的是香必城城主府中一个管事的私印,那是素晴影托我带来的,当时我只道是他们兄弟毕竟相处了那么久多少也有感情,后来才明白过来,素晴影时太了解他了,知道无路可逃的素晴澜还是不会低头,他宁可逃,也不肯当众服软。
那枚私印,就是素晴影没有开口的求情。可是如今,自己一路带来,素晴澜却根本无意于此。
果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人,无论别人为他留下了多少退路,还是会义无返顾的走上那条绝路,之后还会觉得全天下都在逼迫他都辜负了他,却死也不肯承认是自己一步一步每一步全都是错误。
素晴澜,你今日死在我手中,算是你我恩怨一笔勾销,你欠天下人的,也以命相抵吧。
蒲鸩剑出鞘的瞬间,苑玥眼中闪过素晴澜蓦地绽放出笑意的画面。
血花,剧毒。一剑穿胸后,蒲鸩剑发出一声清鸣返回鞘中。
素晴澜的双眼蓦地瞪大,眼中现出不可思议,却不是看向苑玥,而是望向不远处云梦山的某一处。
苑玥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云梦山上,白雪皑皑,并无异样。
山的另一边,是禁地笃顿,不过,为人熟知的入口早已在天火之夜被黑色阻塞。
素晴澜死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司徒垣舫微微皱眉。
歆樾十九年,冬三月末,清晨,香必城,长廊尽头。
“救,当然要救,可是,现在要怎么安置他们?住在城郊的话,怎么能够保证他们不会为了香必城中的医者,想方设法的进城寻医问药?如果传染给香必城的百姓,谁来负这个责任?”司徒柏咬牙切齿的瞪着对面的司徒垣舫。“这不是责任的问题,而是你连自己城中的百姓都负责不了的话,凭什么去担负别人的生死?”
“你觉得城主会同意你的想法?”司徒垣舫挑了挑眉,有些不置可否的盯着司徒柏,“迁到香必城外的城郊去,那么与在夙钦城内等死,又有什么分别?如果口舌费劲许给夙钦城百姓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空头誓言,最后让他们长途跋涉的来到香必城送死,入目的就是香必城阻隔一切生机的冷冰冰的北城门,你以为他们就会心甘情愿的呆在城外等死吗?他们不会组织起来攻进香必城求得一线生机吗?”
“为什么一定要插手这件事!”司徒柏皱眉道,“就算头顶着天命之女的名号,也不可能真正救赎天下人!她应该明白这一点!”为什么要主动涉身此事当中,这对于香必城而言,或是对于苑玥而言,都不见得真的有什么好处。就算能够搭救这些夙钦城的百姓又如何?不过就是民心所向上能够得到一些正面的评价,但是,为了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口碑,要赌上整个香必城的百姓的安危,真的值得吗?民心虽然重要,但是,随着这些灾民的涌入,有多少探子会一齐进入香必城,而且他们的到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司徒垣舫叹了口气,司徒柏的担心当然有道理,可是苑玥既然现在动心要救人,就绝对不可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将灾民安置在城外不管不顾,就算司徒柏真的当面将这种提议说出来,苑玥也绝对不会答应。最可能的就是将灾民迎入城中妥善安置,但要同时将香必城中原本的百姓隔离开来。
“住进香必城内?每日要消耗多少米粮?他们要占用多少民宅医馆?”司徒柏想想都觉得绝对不可行,就算这些灾民自行携带吃穿用度,单是医者这一项上就不可能有足够的保障!香必城中的医者就算不被征集到大营中医治将士,也只是刚刚够百姓所用,如今涌入数万百姓,而且每一个都需要医者搭脉诊治,这又需要多少人力财力?就算香必城尚未遭受过其他势力的攻打,城中看似安居乐业,但是日常消耗还是有些吃紧,这些乱世时的常态。由于香必城一直以来都是由素晴影掌管钱物之事,因此司徒柏并不知晓确切的开支用度,只能估计出个大概,可是就是这个大概,也让司徒柏头疼至极。
这些灾民涌入之后,就算没有别的势力窥视香必城,香必城也会因为自身的消耗,拖延不了多久,如果继续这样闭城不出,明年春月之时,恐怕香必城就会出现饥荒,到时候再加上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痊愈派上用场的夙钦城百姓……只怕会出现数年之前人食人的惨剧。因为当年的惨象发生之前,至少还有其他主城可以增援,可是现在,困守此地的香必城会有谁来救援?
“那些事情,你不必费心,我自有办法。”司徒垣舫将袖中已经准备好的小卷轴交给司徒柏,“把此事办妥,你还有机会挽回她,不然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吗?”
办法,司徒垣舫有些头疼,明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在自己发出信号之后火速派人帮忙,却也清楚,苑玥一定不会喜欢自己背地里做这些事情,以她的名义去利用,无论她知不知情,在那个人看来,其实都是一样的。
司徒柏一把抓住司徒垣舫,“你有什么办法!”
“司徒垣舫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隐秘?”难道他与延亲王私下里还有往来,躲过了自己安插在他身边的亲信?司徒柏一身冷汗,自己太大意了,司徒垣舫怎么可能一点不顾及亲兄弟的立场!怎么能够放着他大摇大摆的在苑玥身边随意行动!
“你多疑了,我绝对没有对不起城主。”司徒垣舫冷下脸来,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我绝对,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对不起城主大人。无论她是当日代替你去枫州郡送死的冒牌五皇女,还是今日终于从生死线上刚刚爬起来的天命之人,在我眼里,她只是那个会为了身边人舍生牺牲的女子,她值得我为了她做任何牺牲。就算这条性命,随时交在她手中,我都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她的选择,就是我的方向,不会质疑,更加不会阻拦。”司徒柏,你的救命之恩,并不能让你永远以此要挟我,你最好是弄清楚这一点。无论是之前的司徒垣舫,还是今日焕然一新的贾元亮,都不是你能轻易控制住的傀儡玩偶。
“好!算我司徒柏落了下乘。”司徒柏强压住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表情放松再放松,终于绽放出一抹不在意的笑容,“只要你告诉我,你用什么办法,我就立即,去和素晴影商量,在香必城中转移百姓,安置夙钦城灾民之事。”
司徒垣舫也慢慢流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意,双眼直视司徒柏,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司徒柏,“你不会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的,知道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徒增罗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