螂臂挡车,何其可悲!
“恩师,弟子下山之前,这是最后一次孝敬您老。”祈瑞心中有了计较,面色逐渐缓和下来,活动一下身体,缓缓走向书房另一侧摆放的茶器坐席。莞涤尘随后跟至,与往常一般,祈瑞每每为莞涤尘敬茶,都是恭敬有礼,但同时也是心中有所不解之时,才会以这种方式求教。莞涤尘心中一轻,想来祈瑞跟在自己身边一年,怕是时间还短,对于此等生死攸关之事,心中尚有参不透,也属正常。怕只怕,祈瑞心中一念轻起,现下却身怀此前没有的手段,反而会惹出更多难以圆满的事端来。
“恩师,不知这世间,可有使垂死之人复活之法?”祈瑞将养壶的残茶取出,双手浸入盛有清水的瓷盆中慢慢揉捏茶壶。每一个动作都做的相当舒缓,仿佛生怕惊扰到正在沉睡着的壶中氤氲散开的另一番天地。莞涤尘一时没有对答,神色渐渐冷然,双眼瞬间迸发出的光彩被人为的刻意压制下去,眸色中的温度也渐渐降至冰点。紧紧盯着祈瑞行云流水完全没有一丝拖沓的动作。
此时祈瑞已将茶壶从清水中捧出,壶面的水迹很快散去,壶身上雕刻着的图案慢慢显露出原本繁琐的样式。虽说这把壶在莞涤尘眼中算不上什么精巧之物,但是一年前久经商贾的祈瑞看到此壶时却着实震惊许久。看上去,只是些市井之间常见的神兽呈祥的图样,但是仔细看来却有着匪夷所思的另一面。上古神兽的雕刻,猛然看上去似乎无比祥和,但是,祈瑞端详久了就发现,其实这些神兽表情狰狞鳞爪交错,却是彼此厮杀之象。祈瑞曾经暗暗问过其他师兄弟,却无人能解此中之意。甚至很多师兄都很奇怪的问祈瑞,壶上只有那么一个图案,何来两种表象之说?难道只有自己才能够分辨得出?
谜团困扰的祈瑞多夜不得安眠,最后祈瑞只能假借煮茶之名,以茶求教,从莞涤尘处得到了最终的答案。也是如此,祈瑞之后,每到遇见不解之时,就会奉茶求教。慢慢一壶香茗就成为师徒两人不动声色的默契。不过,祈瑞并不知道,在他进山之前,莞涤尘是从不饮茶的。甚至山中也极少有人饮茶,不甚清楚的缘由,在世仙人门下几乎所有的弟子都知道,恩师每次只要看到茶就会微微皱眉。虽然不会直言不悦,但是不喜之意却溢于言表。那把茶壶放在莞涤尘桌角处只是一个摆件儿,至少众人从未见其用过。而祈瑞在见到此壶的当日就表现出惊异的神色,倒是勾起了莞涤尘的兴趣。
说来这把壶很有些年头,倒是见证了两段师徒之缘。原本是多年之前莞涤尘出世行游之时,在黛岩山下的凤临郡中一个落魄商贾手上购买的第一件器物,此后随着莞涤尘身边多年。莞涤尘游学之时,此壶曾经被大学士看中,易手,最终又回到莞涤尘身边。只是,自游学结束后,莞涤尘便不再饮茶。甚至连当年游学之时,所历经的一切,也烟尘般被莞涤尘一扫而空,从不提及。莞涤尘买下此壶时,商贾喜极而泣,再后来竟然当街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周遭人群的议论。刚刚出山的莞涤尘当时对于人间之事还不甚了然,被这人一哭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帮着收拾地摊上各种残器摆件,将还在抽泣不止的商贾请进旁边的酒肆中。此物不祥!商贾渐渐镇定下来后,第一句完整的话,竟是这句。倒是把莞涤尘弄得哭笑不得。此物不祥,你这人竟然还当街叫卖,安的是什么心思?商贾没急着说壶的事情,倒是先丝毫不客气的招来跑堂的伙计叫上满满一桌菜。莞涤尘静静的坐在一边等着落魄商贾的下文,不多时热菜冷拼上全,商贾狼吞虎咽,一边言语不甚流利的说着这壶的来历。
壶上所刻的是上古六兽嬉戏图。
六兽分别为绫罗,避绚,苼湅,谌江,秦笙,予蘅。商贾吃得满嘴流油,显然是许久不曾沾过荤腥,大快朵颐。边吃边说,这壶看上去十分祥瑞。当年若不是自己一时起了贪念,也不会惹上这甩不开的麻烦。祥瑞,祥瑞,商贾用沾满油花的手指一指莞涤尘掌中的茶壶,“有缘人!仔细看看就明白了!这东西,逆天而行,乃是大凶之物!”商贾唯恐莞涤尘观察不够仔细,特意指了指壶面上绫罗后爪处,“从此处起,侧过头去看!”
莞涤尘也不疑有他,只是觉得商贾有些小题大做,民间能工巧匠往往会在技艺到达巅峰后,制作出匪夷所思的器物,这倒也实属寻常……
莞涤尘怵然皱眉的表情,让一旁还在胡吃海塞的商贾有些无奈的叹气,“看来你果然是那个有缘人。”
商贾冲着茶壶一努嘴,“喏,你看得出上面的异象吧!”
商贾打着饱嗝终于说出自己为何潦倒的实情。商贾年轻时家资颇丰,儿女成群,衣食不愁的时日渐渐了无兴趣,寻找刺激而游访各地。不想路经某地时被蒙翻失了银票,连身上绣着金丝银线的外袍都被扒下。好在那伙儿歹人还算有点良知,将人事不醒的商贾扔在人来人往的驿路边上,商贾被一老者救回家中。商贾一生顺遂何曾遇到过如此丢脸之事,在老者家中大病一场,将养近半年才渐渐恢复健康。老者独居,无妻无子,连仆役也未曾雇佣,家中甚多房间都是蒙尘不用。白天老者偶尔会到街边支出小摊,靠卖些廉价字画为生,有时也有偿替人代写书信。老者字迹苍劲有力自成一派,倒是能够卖得出好价钱,除给商贾糊口外,治病药钱倒也绰绰有余。
商贾渐渐好转后,白日里偶尔也拖着身体在院中活动。终于有日,老者外出后,商贾准备外出消遣,刚刚走出房门,就发现往日里铜锁紧闭的客房,今日似乎有些异样,仔细一看,原来是窗口处稍微有些木质窗棱残破,大概是几天前的夜里风大造成的。商贾也没多想,走上前去准备看看是否能够修补,却突然发现窗内射出一丝微光。上前仔细看时,却发现整个房间摆满了奇珍异宝。商贾下意识的将窗口破损处越扒越大,最后整个人像着魔一般从窗口潜入客房。手中抓住一件又一件的宝物,啧啧称奇。被珍宝迷眼的商贾,恶从心生,这么多的珍宝,这府上的主人又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自己何不取而代之,最不济,他把这些给了自己,自己事成之后一定给他风光大葬!
正在商贾盘算时,突然耳边传来一人阴森低沉的耳语,“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还不快快退出去!”商贾一惊,闻言急忙转身,却看见早已出门的老者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紧紧贴在自己身边,商贾顿时寒毛炸立,“你是人是鬼?”说的同时下意识的后退,却见老者一张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无知小儿,凭你也配窥视这房间内的东西,还不立时离去!”
商贾原本是想要逃走,但老者此话一出,商贾的视线立刻又被珍宝吸引住,“老东西!凭什么我就不配!哼!”商贾顺手抄起一件东西,拿到手中后才发现是一把有着镂空花样的茶壶。
“你!”老者神色大变,随后脸色狰狞恐怖,却又十分得意,“原来如此!想不到我苦等四十余年,最后竟然是如此解开!”商贾以为茶壶有异,不及仔细端详也看出六兽图案惟妙惟肖外,再无其他。老者面色缓和,竟然瞬间森白脸色变为红光满面,“好好好!这房间里所有奇珍异宝,你尽可以取用!”说完后当场气闭。商贾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许久才慢慢回神。商贾将老者草草掩埋,然后开始搜刮院内所有房间的珍宝。
最后商贾还从老者的卧房中翻出一本记有全部珍宝的薄册子。商贾赶紧对着册子清点自己搜罗到的器物,却不想在册子的最后几页看到令自己一身冷汗的记录。最后几页里记录的是老者得到茶壶的过程。老者年轻时靠着一身手艺专司埋骨问穴,后来因为日日往来都是大富大贵之家,渐渐起了贪心,暗地里开始盗宝。直到一夜从一户何姓大户的墓中盗出这把上古六兽嬉戏壶。
私通阴宅每每都是凶险无比之事,这一次却没有遇见任何阻碍,甚至连棺盖都未全然合拢。棺木内未见尸身,也未有任何陪葬器物,就只有这一把茶壶。顺手将茶壶从抓在手中,随后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阴风,尚不及转身躲闪,只觉脖颈处一阵剧痛,随后人事不醒。待得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出了墓室,身上钱物被搜刮一空,只剩这一把茶壶在手。仗着一身恶胆不以为意,却也不敢再下地。将此前手中的一批器物甩空后,手里宽裕些许之后,很快便娶了个同街的小女子成家。
起初不觉有异,后来却屡屡发生怪异之事。起初是家中的奴役无故死去,全身没有任何伤痕,也无中毒之象,只是尸首边堆满古旧器物,洗刷后发现都是价值连城的古物。仿佛是坊间戏言中所说的,阴司大户看中阳间之人,用珍宝换取此人性命。虽说是坊间戏言,到底也算是一种托词。再后来却愈发诡异难辨,先是仆役侍女,再是厨娘,再后来一子二女,而后连家里牲畜也无一幸免,最后发妻疯癫投身井中。一夜之间,中年男子,鹤发鸡皮。而每死去一人一畜,家中就会平白多出许多沾着泥土的古物。
男子已经察觉出不对,却无法可想。直到某天夜里,梦见一大腹便便的男子,一脸阴笑问其现今银钱可够使用,若是不够,还可以继续提供。正在不解间,男子又暗示其只要不停的迎娶或者买进家奴即可。梦中惊醒后,当时正值中年的老者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噩梦没有就此停止,梦中那夜出现的男子不停的出现。但老者当时就是不为所动,坚决不娶,也不再雇佣。独身的老者让梦中的男子十分不满,最后终于说出要想摆脱自己,除非有人主动将那把从棺中盗出的茶壶从老者处取走,厄运才会离老者而去,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如此往复不止,直到有朝一日此壶回到真正的主人手中才会终止。
商贾当时虽然心中惶然,却并不相信这些,只道是无稽之谈。将大件器物卖出后,一路携带着小件的珍品游山玩水返回夙钦城家中。却被眼前所见的白灯惨惨彻底惊呆。不等小厮通报便闯入前院灵堂,果不其然,棺椁旁堆积着大小不一的古物。循环往复之势再次降临,即便商贾很快便与妻女分家,仆役也全部驱逐,但并未阻止得了册中所言之事。册中所记载的茶壶上的异象,在商贾家中仆役无故身死后的当夜,商贾便以真切的看出。至此一发不可收拾,即便商贾将家中出现的古物摔得粉碎,却也粉碎不了缠身的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