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侥幸。
临汐城某处民宅。
“苑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晴澜的微笑在堆积着皑皑白雪的初春一月里显得格外晴朗,就如同晴澜清淡雅致的名字一般。
苑玥的心情忽然有些起伏不定,晴澜,会带自己去哪里呢?自己虽然是夜色中遮身,但并不表示白昼之时,走在街上不会被旁人认出自己曾经是……
别怕!等着我!
晴澜握住苑玥微红的双手,“没有停轿之前,都不要睁眼。”苑玥轻轻点头。
晴澜,我相信你。
临汐城破落老街。
“公子!我……”苑玥走出软轿的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已经面目全非。自己与老街上这些每天疲于奔命只为囫囵一口饱饭的人群已然脱离。老街上曾经非常熟悉的邻里,正在以一种看待陌生来客的表情,面对突然来访的几位贵人。
格格不入。
苑玥抿紧下唇。自己终于如同娘亲所说的一般,不再是那个为了卧病在床的娘亲,四处讨钱的孤苦稚子;不再是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老街中的一员;不再担心随时都会被衙门里穿着深赭色软甲的官差大人驱逐;不再担心明日如果天公不作美,自己就不得不忍饥挨饿一整日……曾经那些凌乱于老街各个角落中奔波的瘦小身影,都随着日月更迭的一夜过后,彻底消散。
“苑玥,此处,呵,我想这里应该还有你想要留在身边的东西。”晴澜将苑玥因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置于自己掌中,一抹和煦如四月朝阳般得笑容缓缓绽放开来。浅影飘摇,落雪下所有被覆盖着严寒冻土的心境轰然沦陷。苑玥愣愣的看着面前浅笑风雅的男子,第一次觉得被风雪装点的银装素裹的世间,竟然也可以如此梦幻。梦境中最美的一刻,也不及此时被晴澜公子握住自己手的这一瞬。
晴澜,有生之年,苑玥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下一刻,庞大的幸福毫无征兆的降临,如同夏日纷繁缭绕惑人心弦的绚丽花海。
“叫我晴澜,这个名字,只许你一人拥有。”
“你的晴澜,不是旁人口中无关紧要的公子。”
苑玥耳中回响起晴澜轻若微烟的话语。晴澜,你可知晓。如果此刻上天告诉苑玥,此后的际遇中还会遇见另一件让苑玥觉得比此刻还要幸福的事情,苑玥必然会大声否定!绝不可能!苑玥自知,这世间,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人,给予苑玥的感动与心动能够超过晴澜现在轻柔给予的!
“晴澜,我,我。”语音微微哽住的苑玥回神看向晴澜的目光中包含着任何人都一眼可以看穿的真挚,晴澜突然觉得心口处一丝悸动。转眼间,扬起一个对苑玥而言十分熟悉的浅笑,将自己心中突然而至的不安强硬的压制下去。晴澜的笑容看在不同人眼中的意义却绝非相同。
老街街尾一处民宅。
苑玥从枯干的乱草中找出自己三年前埋下的铜锁钥匙。油纸包裹住的小小一团,毫不起眼。却是苑玥和娘亲十几年中唯一的拥有。老街除了贼盗和乞丐就无人问津,除了偶尔出现的几个慵懒醉酒的衙役到这里找人发发怨气,因此苑玥三年没有回家,家中除了遍布尘土,却也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晴澜随在苑玥身后,慢慢走进蛛网落满的旧宅。苑玥飞快的从尘土中找出娘亲当年为自己缝制的丝帕,还有另外一些小物,正要到后面的院子中去取最重要的东西,就看见晴澜温和的面容上显露出的不耐和厌恶。怎么会……
“小月儿!”几个彪形大汉鱼贯而入,“砸了熙楼的场子就想跑不成!”为首的大汉在老街之中有个极其响亮的绰号“独耳肖三”,顾名思义,独耳肖三只有一只左耳,右耳处只有一个窟窿。据说是在熙楼刚刚开场之时,老街当时仍是临汐城中最为繁华热闹的商街,肖三受雇于另一家新打出名号的歌舞坊。为了争夺客人,两家歌舞坊夜间聚集恶众互相滋扰。熙楼当时的掌事嬷嬷心狠手辣,对于被俘的恶众毫不手软,通通砍去双臂,扔至深山,任其自生自灭。肖三初时骁勇一人当先,渐渐落入熙楼打手的包围之中。肖三被俘后,掌事嬷嬷爱惜肖三在混乱中仍旧不忘帮扶自己身边兄弟,决定施用其他刑罚代替处死。于是自那夜之后,肖三便只剩下一只左耳。这是街坊间人尽皆知的旧事,只是说也奇怪,肖三自那夜起就成了熙楼的打手。无人得知原因。
几年之后,老街之人无人不知肖三,那是在老街历经过一场大火之后。失去一切又想要仍在都城立足的一些小户,暗中将尚未成人的女子男子送去肖三手中,肖三也不问来路,只要送来的孩子确有姿色,肖三便给些银钱,将孩子收下,送入熙楼。女的自不必说,男子起初是送去熙楼做搬运重物的小厮,身体强健者请来武教师傅授以功夫。但是到后来,熙楼对面的那家残破的歌舞坊被一位神秘客商买下,沈参阁开张。肖三手中清秀可人儿的年轻男孩便送入了专供喜好男色,逗弄小官儿的人群喜爱的沈参阁。沈参阁与熙楼渐渐成为临汐城中两个极具盛名的销金窟。而沈参阁最大的特色便是,清一色的年轻男子,各色俱全,而且沈参阁不似一般歌舞坊叫价,公开叫卖阁中男子,而是小官儿与客人私下商定价钱。还有一处不同就是,歌舞坊中一般都有专门的侍者,只做打扫整理一类的活计,不入贱籍,亦不受客人骚扰。而沈参阁正好相反,所有身上佩戴着沈参阁玉佩的男子皆可选入厢房。另外还提供给一些喜好特别的常客一项特别的乐子,就是可以重金借用沈参阁玉佩一夜,携带于身伪装成阁中小官儿与其他众人嬉戏,若是觅到心仪之人,也可随意使用沈参阁厢房。
现在,一脸恶毒的肖三就站在整个老宅唯一的出口处,冷笑着盯住瑟瑟发抖的苑玥。
“你是什么人!敢和我们公子共处一室!”一边的小桃瞬间暴起,啪的一声挥出的右拳被晴澜直接拦下。
“砸场的人就是在下,这名女子,已经与你们无关。”晴澜不愠不火的态度惹恼了肖三。肖三却不敢也不能向面前的年轻公子出手。嬷嬷说过,自己领人来寻小月儿的晦气,若是小月儿无人保护就直接强抢回来,但若是小月儿在他人手中,那么自己就敲他一笔银钱即可。
“好!这位公子够爽快!但是我们熙楼有自己的规矩!要带走……”
“卖身契拿来!现银现付!”晴澜的词句越来越简短,小桃知道公子已经略微动怒,但不知这是真怒,或是?
“一万五千两!一分不少!这位公子,你可付得出现银!”肖三早有准备,抽出怀中一张按有手印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公子请过目!”
“小桃,带他们去领银子!”晴澜将卖身契仔细折好放入袖中。
苑玥望向晴澜的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
临汐城桐辰街。
“这位小姐,这些珠宝钗环都是本店的珍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者弯着腰,一手扶着拐杖一手还抓着硕大的酒葫芦,将店铺中落满灰尘的宝贝指点给苑玥看。指着指着竟然慢慢靠在拐杖上席地而坐,鼾声四起。苑玥顿时觉得一滴冷汗从额间滑落。转头看向晴澜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桐辰街并不是都城中最繁华的商街,最繁华的商街就在熙楼前方不远处,苑玥虽不曾亲自去过,但是也早有耳闻。若是换了旁人,被领到这种冷清偏远的地方,多少都会有些抱怨。但是苑玥相信晴澜的眼光,何况也没有人规定说冷清的商街就不能有传世珍宝出现。不过……这样一家落满尘土显然多日无人光顾的商铺,显然是不会出现什么奇珍异宝的。除非,晴澜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眼中喜悦之色一闪而过,苑玥开始仔细打量款式陈旧的珠宝玉饰。
正在苑玥专心对付珠宝上堆积的灰尘时,几个人影出现在点翠堂外,脚步声惊动了堂内正在辨别玉饰的苑玥和默不作声的晴澜,连地上的老者也被吵醒。
“公子,小桃办事不力。”来者正是小桃和几名随行小厮。苑玥惊讶的看着小桃发丝凌乱,皮裘不知去向,衣衫有些破损,但是好在没有血迹,应该是未曾受伤。晴澜倒是面色平静。
“小桃刚才回程之时,遇见。”小桃语意未尽却停下话口,询问的目光从苑玥身上一扫而过,等待着主人的反应。
“小桃,从今天开始,苑玥一样是你的主子!”晴澜的话音风轻云淡,小桃得到提醒,立刻接口说道,
“公子,回程途中小桃被老家主随身影卫撞见,虽然已经甩开影卫跟踪,但是,终究是暴露公子行踪,请公子责罚。”小桃语毕,通的一声双膝跪地。
老家主?影卫?难道晴澜是当朝仁亲王之子?否则怎会有影卫!
苑玥有些慌乱的看向地上长跪的小桃,又看看沉默不语的晴澜。仿佛瞬间天色转暗。帝王之家,即使只是旁支也不会与庶民联姻!何况是当朝亲王之子!
这倒是苑玥估计有误。大字不识几个的苑玥对于当朝歆国的认识仅限于说书先生的几语戏言,更何况临汐城最有名的醉青坊当家先生公子乔然已经许久未曾登台,所以有段时日苑玥连弹唱都没有听到。
至于影卫,歆国律法对于侍卫有铭文历律其实与歆国商贾有关。
歆国立国之初曾经得到某位商贾大富之家的强有力资助,不想皇族尚未报答,那位商贾就因翻山运货之时被歹人所害,丧命山涧。当时国君大怒,封山围捕拦路强盗,可惜因为强盗心狠手辣加上心机非常,未留下蛛丝马迹,始终没有结案。最后国君因此事郁郁,终于在一年后发下皇榜,历律增添一条,允许商贾之家配有私人侍卫。但总人数不得超过“百铺数”,也就是说,歆国允许商贾为商铺配备侍卫,一间商铺配以最多一百名侍卫,以备不时之需。
小桃口中的影卫则专指晴澜家族现任家主的贴身侍卫,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