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我亦救你不得,好自为之。
百仙谷,莞涤尘居所。
煞冲天灵,大凶!
闭目参详许久的在世仙人莞涤尘蓦地睁开双眸,血腥之气惊醒正在推演之中的精魂。掌中一对银球迸裂开来,香气四溢,好在虽然惊险,却是死局中得见生机。
起身之后,莞涤尘默默凝视地上已经干枯的血色,许久,长叹一声,不再理会暗室中的种种异象。
人各有志,当年祈瑞之事如此。因缘强求不来,自己即为出世之人何苦执着于此。
若当真有缘天定,自会有朝一日相见。
深夜,素府客房,沈乔然居所。
一夜被劫之后,连续几夜阮末很难在如此陌生的卧房中入眠。
瘦弱的身体更加让沈乔然担心。
阮末变得更加憔悴,在沈乔然百般询问之下,阮末也只是连连出口几个痛字,就再无声息。临近天明,随着不时传出的低吟,阮末陷入高热之中。
沈乔然再也不想拖延下去,虽说两人身份在素府中只是被利用引来莞涤尘的诱饵,可是自己绝不想因此就连累阮末陪自己一起受折磨。起身推门后,沈乔然面沉如水,没有再做无谓的举动。今夜,门外没有当值的小厮,不知是素府家主授意,还是当值小厮有事要做,房门被从外面反锁。如此一来,自己和阮末已然被软禁此地,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床榻上的阮末不时翻腾着身体,眼神瞟过沈乔然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一手带大阮末的沈乔然当然知道,阮末从小到大只有一种时候才会出现这种神情。
“公子,我……”快步返回阮末身边,轻手轻脚解开阮末身上已经被汗水打湿的衣衫,沈乔然不出意外的看到阮末背脊上的伤痕愈发鲜红刺目。手指触碰到的瞬间,只听阮末短促的一声闷哼,竟然就此晕厥过去。
沈乔然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阮末时的模样。被包裹在一块儿上好锦缎中的阮末,脸色青紫,看上去像是病的不轻。但是小小的身躯安静的蜷缩在锦缎中,乌黑的眼眸直直的看向面前出现的全身破烂的乞儿沈乔然,就在沈乔然即将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轻轻的呜声从锦缎中传出,仿佛是在召唤沈乔然一般。
小心翼翼拆开锦缎的沈乔然只翻找到一小块儿歪歪扭扭的碎布,上面写着一个“末”字,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阮末身份的器物,街角乱七八糟堆放的杂物之中也看不出其他异样。锦缎虽然能看出是大富人家所用,可是花色极为常见,城中几家绣楼都有,甚至稍微富足一些的商铺偶尔也有摆放,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头。
明明知道捡回这个弃儿,来日说不准会惹来哪种麻烦,但是沈乔然还是执意抱走了襁褓中的阮末。因为那样乌黑双眸含水微酸的模样,使沈乔然很难就这样抛弃他。
只是抱走阮末的那刻,沈乔然觉得心中很有些愧疚。这婴孩儿原本应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跟了自己之后只怕是风餐露宿再也没有一日安生。
好在,虽然沈乔然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阮末却从因此抱怨。没有抱怨过自己生来就是乞儿的命运,也没有抱怨过经常跟着沈乔然忍饥挨饿。更让沈乔然感到欣慰的是,阮末对于自己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从小到大,阮末从未离开过沈乔然一步,无论何时何地,都始终黏在沈乔然身边。看向沈乔然的眼神一如当年初见。
沈乔然始终没有动过为阮末寻找亲人的幼稚念头。
既然多年前可以在深夜把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儿遗弃在几乎无人路过的漆黑小巷中,就足以说明一切。情况不外乎两种,第一阮末是大户人家所出,但是来历恐怕不是那么名正言顺,眉眼之中全无半丝贵气,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与侍女所生;第二可以想象出的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问询之前就与夫家小厮有染,既不想惊动旁人,只好借着问询期间无人时刻在身边随侍,将婴孩儿抛弃在街角,任其自生自灭。无论哪一种做法都格外卑鄙下流,同时这样的身份也意味着就算沈乔然为其找到亲人,只怕阮末也不会得到很好的照应。富家大户之中子嗣相争十有八九,插入阮末这样的卑微身份,只是徒增笑料罢了,不会得到应有的那份儿,反而会变成众人利用的标靶。
一夜过去,终于熬到天色微明。沈乔然再次来到门前,用力砸到手掌通红。
这一次,很快便有人应答,医者赶来时,一同跟来的两名素府小厮连声向沈乔然道歉。
阮末,我沈乔然怎会让你一再跟着我受尽辛苦!
清晨,醉青坊渊园。
冷镜惊觉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翻飞之声,紧接着就是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冷镜侧过身,避过胸前要害,缓缓拉开门,一个纤细的身躯直接从门外跌入门内,冷镜对这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不疑有他一把接住。冷镜向外查看,此时天时尚早,虫鸣鸟啼只是偶尔几声,整座醉青坊经过昨夜的慌乱现在已是万籁俱寂。被送回的曲含烟还在昏睡,冷镜仔细检查,发现除了坊主上身关节处多了几缕细线,其他并无异常,看来刚刚的敲门声就是有人暗中通过操纵这些细线而使坊主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的动作。冷镜发现曲含烟周身弥漫出一种淡淡的药香,胸口的衣襟处露出茶色信笺的一角。
“曲坊主先天不足之症在下无能为力,后天所中掌法余毒,在下已尽全力。此药得管月余,时效一至,需再次服用,否则积重难返。望镜花总管心中有数。此一月,可明药效。”冷镜暗中咬牙,字字温婉,偏偏又语含威胁。含烟之事,怕是还会另起波澜,对方虽话面字句均是对已而言,只怕是整个醉青坊都会被牵扯进去。又或者……对方看中的并不是这醉青坊每月百金之数?而是自己为了寻觅仇家而私下构建的醉情阁?
月儿……若是如此,哥哥要如何才能让你避开这场劫难……
尚未来得及做出如何反应,就看见两名小厮鼻青脸肿的跑向自己。
冷镜有些吃惊,这两名小厮只是在醉青坊中摆个样子而已,自己将他们从醉情阁中带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镇场,虽然身法照自己与妹妹还差上许多,但好歹能够以一敌众。但随即冷镜目光一寒,出现在两名小厮身后的冷月同样面色难看。
清晨,醉青坊总管房间。
摆在面前的血色信笺和两名小厮被取走的舌头让冷镜脸色难堪。两名小厮口不能言,只好分别手书一封,而妹妹冷月带来的血色信笺上清清楚楚的表明,冷镜之前考虑的未免太过不合实际,对方并不打算让月儿置身事外。
三个人带来的相同的消息,都是眼前黑白一闪之间,人影移动之快,根本防不胜防。不同的只是,两名小厮惊慌之中发出惊叫,随后被一缕细丝取走舌头。而妹妹冷月正在捣药,察觉身边突然多出一人之时,对方已经放下信笺,之后飞身离去。
“哥,你还打算瞒着月儿到何时?”信笺没有蜡封,亦没有折叠。苍劲有力的字体让冷月想要将眼神回避过去都很难做到,早已将信笺上不多的几行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却有太多的不懂。
冷镜看着妹妹,终于缓缓开口。
素府客房。
一身紫色罗裙的芷伊盈盈出现在沈乔然之前暂住的客房门前。嘴角露出微微得意,接到师尊羽毒仙子的派人暗中传信,自己只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就可以返回百仙谷,不用再在那群臭气熏天的素府下人居住的破旧套院里四人睡一间房。不过师尊也有点太小题大做呢!让自己亲眼看着那个说书先生咽气才行。不过,那个素家的老不死可真是有趣,竟然让自己去服侍那个说书先生,哼!什么服侍!分明就是在暗示自己用美色诱惑那个臭卖艺的!虽说,这个沈乔然也算是颇有几分清秀之色,可是自己之前那也是歆国号称才色第一的沈参阁阁主白兰的常客!想到白兰,芷伊赶紧抿住嘴唇,不要笑这么夸张,免得失了素府家主要求的矜持暗媚的感觉,不过那白兰的姿色和身段,绝不是一个区区说书的能比得了的!自己六岁被师尊羽毒仙子带入谷中清心静修,十六岁出谷之后也算是大开荤戒,对男色不说是个中好手,却也是颇有心得,要收服个没人疼冷热的说书先生那自然是手到擒来。芷伊侧耳凝听,客房中清浅呼吸声起伏,难道这说书先生已然入睡?那怎么行?哼!自己可是多一天都不愿多待在这充当伺候人的下人!何况,自己就是要取他狗命,睡着了更是方便!芷伊轻轻推开房门,就听见轻微的声响。
素府书房。
一身黑衣劲装的蒙面男子站在书房烛火照不到的暗处,迅速向素氏家主素云偟回禀自己已经解决掉芷伊,尸首也已处理干净。素云偟挥手,黑衣男子不再多言,迅速退下。素云偟在书房中慢慢的走了一圈,然后坐到木椅上把玩着拇指上厚重的扳指。神色沉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