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偏要此时此地争个高下?根本就是欺人太甚!
是非曲直算得上什么!争得不过就是……
清晨,飞霜峡。长小姐卧房。
哭丧着一张小脸的长小姐贴身小厮云儿站在铜镜一旁手足无措,洁白的贝齿扣住下唇眼见就要滴出血来,手中紧握的梳子几乎要陷入掌心的柔软。杜氏长小姐轻轻一笑,将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厮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巨大的铜镜中,原本两人的身影立即变成了三人。
一名女子长身跪坐,身后一名男子正手执玉梳为其将一把青丝盘拢,女子身旁侧坐一名身着下人衣装的男子。三人面容各异,仔细看去似乎只有女子面容称得上欢喜,两名男子的视线在铜镜中互相厮杀,彼此丝毫不让。
这是惊鸿回到飞霜峡。后每日清晨必定上演的一幕好戏。好在此时时辰尚早,天光还未大亮。不然被杜氏众人看到堂堂齐府长子为自己小姐梳洗打扮,不知又要传出多少罗乱出来。
此时,虽然风平浪静,却杜氏大局未定。
杜葳蕤依旧是杜氏长小姐,杜氏家主却已经不再是驰骋多年的杜殷莘。
成功用自己的贴身小厮云儿吸引了齐荏目光后,惊鸿终于在某天夜里与总管杜淼促膝长谈。同时,见到为司徒枟彻底易容过后变陷入昏睡中的杜氏家主。忽冷忽热的温度,让惊鸿暗暗皱眉,总管却劝说惊鸿不必太过担心。惊鸿想问问总管口中的不必担心所指的到底是何事,可是最后也只能静静离开,没有再开口。惊鸿担心自己一开口,总管给出的不会是自己想要听到的答复。
即便家主已经昏睡数日,庞大的杜氏依旧维持着往日平静的表象。
总管杜淼一手精巧的易容术,看在惊鸿眼中,也很有些惊异。原来两个人,可以如此相似。
毫无破绽可言。
易容,最难的不是易容成众人陌生的那个人,而是易容成众人朝夕相处的那个人。
一颦一笑,眼角眉梢。
好在杜氏众人早已习惯,总管杜淼与家主杜殷莘极少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此情势下,总管杜淼没有挑明的那句话,惊鸿已然心中有数。
祖训早已定下杜氏家主必须由杜氏一代中最为杰出的子嗣接任。可是这样的接任前提就是,无论男女,都必须以婚约为准!不成家者,不能接任杜氏家主!
依照总管杜淼的看法,想要稳住杜氏各支众人的最好方法,无外乎就是惊鸿嫁与齐府长子齐荏。有镇国将军做靠山,自然无人胆敢放肆。
情势确实如此。
可是这些却非惊鸿所愿。
衣衫新裁,身形微凸。惊鸿心中十分清楚,司徒枟的骨肉正在自己腹中孕育。
鲜活,只属于自己的两个小生命。
总管杜淼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惊鸿并非愚笨之人。自己房中那无缘无故出现的小厮身份何人,也就不必再多说。
只是,总管轻声低语的那句忘忧,让惊鸿恼怒之后,却也只能就此接受下来。
不然又能怎样?以司徒枟二皇子如此身份,即便愿意屈身充当自己的小厮,只怕杜氏众人也会觉得司徒枟是另有所求。与其被众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如就如同现在这般,安静的站在自己身后,被自己保护着。
只是,惊鸿在总管杜淼离去之后,单独留在昏睡中的家主身边,轻声说了一句,“家主大人,忘忧并非全不可解,不是吗?方法凶险,并不代表,无法可解。”
“家主大人,或许你并不清楚,惊鸿已经彻底搜查过云儿。呵……那颗留给他的百解,不见踪影……”
家主大人,你便是这般昏睡过去,是因为已经算好了万事无忧吗?
只怕,这才是万事的开端罢了。
究竟天算人算,谁又能够棋高一着?依我看来,家主大人缚手缚脚,却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改变。当年与总管之事如此,现在司徒枟之事亦如此!我惊鸿,岂会步你的后尘!
冷哼一声,惊鸿合紧房门大步离去。身后杜氏家主杜殷莘安睡的密室静寂无声。
午时一刻,飞霜峡。
远离杜氏众人,惊鸿单独约出齐府长公子。青山流水令人心旷神怡,秋月独有的飞霜峡。一景,红崖积雪在两人面前渐渐显露出诱人的绰约姿色。
虹菱。歆国各处均有生长,色彩之多色泽之艳,被前朝大诗人赞为百花之首。只是在飞霜峡。中盛开的虹菱别有一番风情。同树同枝的虹菱一树两色,顶端的雪白,与其下的猩红,成为飞霜峡。最具特色的景致。
只是相较于走在前方正津津有味的欣赏着美景的齐荏,紧随其后稍微步履有些吃力的惊鸿却完全没有赏景的情绪。
十日。
自己返回杜氏已经整整十日。齐荏跟在自己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也已整整十日。
惊鸿的耐心被这位纠缠不休的齐府长公子消磨殆尽。来自齐荏的纠缠是惊鸿从未见到过的琐碎。
由于齐荏抢下了所有与惊鸿有关的活计,终日无所事事的贴身小厮云儿除了夜里的随寝之外,其余时间都在无聊的绣花。起初的三两日还常常听到云儿一不留神绣针戳到手指后的抽气声,不时会看到被一支绣花针折磨到眼泪汪汪的云儿,到最后两日云儿已经可以在一日之内便绣出许多精巧的花样来。一日无事,惊鸿随手将云儿整整齐齐堆放在一旁的成品拿起观赏,却发现无不是一男一女成双结对的小巧衣衫。
“当然是为长小姐尚未出世的婴孩准备的!”一番询问之后,惊鸿从云儿口中得到的便是如此回答。继续追问,为何是一男一女,小厮云儿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自己梦中所见,长小姐吉人天相,一胎阴阳双全乃是大喜。
惊鸿无言。
即便司徒枟没有了过去的回忆,父子本性却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下。
惊鸿从未诉于外人的实情。的确如云儿所说,腹中亲子,乃是一男一女。
许是临盆之期日近,惊鸿时常烦躁不堪,即便是熏香凝神也不见多少功效。再加上卧房之中若只有一个默不出声分外乖巧的云儿还好,现在又多了一个聒噪无比的齐荏。
其实齐荏让惊鸿更加难以面对的是,不知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前因后果。直到惊鸿要与齐荏彻底割舍的这一刻,还是不甚清明。
据总管杜淼回忆,齐府当年的确有这么位长公子齐荏是不假。但是这位齐府长公子却是个罹患丧魂症的空荡躯壳。养在齐府全是因为齐荏是齐将军发妻所生,若是旁人,只怕早就任由其自生自灭。而这位齐荏公子虽然经过众人精心照料,却十数年间不见好转。
追查起来,齐荏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在其弟齐泽,也就是尚未嫁入杜氏就不幸夭折的齐二公子丧命飞霜峡。之后。
一失一得。
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兄弟两人,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身影重合在一处。
齐府之中第一个发现如此状况的当仁不让就是何舟延。
名医杜氏之中率先察觉情势不对的却不是惊鸿,而是伪装成家主杜殷莘的总管杜淼。
因为无论是若干年前的齐泽,还是今日的齐荏,看向杜葳蕤时略有些顽皮,又固执看守自己珍宝般的眼神,如出一辙。
借尸还魂,何其阴邪。
齐泽。
齐荏。
惊鸿缓缓抽出怀中写有两兄弟名字的信笺,无论你们是否就是一个人,今日也已与我杜氏再无关联。
当年的杜葳蕤因愧对齐泽远赴天涯,从此世间再无葳蕤此人。
惊鸿却因司徒枟姻缘纠缠,蕴育新生。却终究无法再狠心相负此人。
世间齐泽已殁,葳蕤不复。
惊鸿与齐荏之间,不该不应更无可能牵绊纠葛。
一子落错,必然天各一方。
这便是杜葳蕤与齐泽相伴一十四载,最后的定局。
天意昭然,毫厘不爽。
飞霜峡。溪水旁。
“葳蕤是有话想要单独和我说吧!”一直走在前方的齐荏行至此处时蓦地停下脚步,出声的同时却未曾回身看向目光闪烁的惊鸿。
此地。重游。
即便多年之后,惊鸿还是无法忘记。这是自己与齐泽最后一次外出游玩的那条小溪。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柔软的同时,惊鸿强迫自己咬紧牙关。旧地重游又如何,想要以此令自己心软的话,齐荏你未免有些太过高估自己!也许齐荏身上却有某些属于当年齐泽的回忆,可是那又如何?
终究还是无法互相替代的,两个人。
“齐公子。”惊鸿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缓缓响起,尖锐又刻薄,全不容情,
“葳蕤腹中骨肉与你无关,想必你也心中有数,无论今日公子出于何种考量,打算迎娶葳蕤,只怕也只能得到一个毫无用途的名分而已。”
缓缓转身,齐荏脸上的温馨笑容让惊鸿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就算如此,那又如何?葳蕤口中所言,可有何人能够作证?”
“何况,齐荏心中并无葳蕤口中提到的种种考量……”
说话间,大雨转瞬突至,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