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司徒樽以为当时我会和那个人一起离开……他也愿意成全我。
而我当时也动了心思要走,却不是跟他一起,而是远远离开司徒樽。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对于司徒樽的情谊,此生此世,我是回报不了的……何必再自欺欺人的给他一个虚伪的假象呢……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让他忘了我也好。
可是,就在要离开的那夜,橙儿你突发急症。皇长子整夜守在你身边,国君也不同意让你带病上路。因此只好再次耽搁了下来。
橙儿你病愈之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司徒樽冷静下来之后,没有再提起过让我出宫的事情。也许就是因为曾经一度失去过他吧,所以我开始慢慢变得懂得珍惜他,想要了解他。自那之后,也就很少再出宫去了。可是,有些东西,失去之后,也就真的破镜难圆了吧。他仍旧待我很好,待橙儿就更加好上加好,甚至对于柳臣,都会在年节之时暗中赏赐礼物。
只是,女子本就心思细密,我又怎会不知他另作他想。如果还是对我如一,又怎会有之后的悦殇夫人呢……
司徒樽曾经说过要将国君夫人之位留给我,这一世,除了我,没有人有资格再登上国君夫人的宝座,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最后,竟然真的一语成谶。
得知司徒樽死于非命的那天夜里,不知为何我竟然突然生出一股犹然的自在来。
连夜收拾好一切离开紫轩宫,我已经不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辛秘,纠缠数年,一转眼连橙儿你都这般大了。而我返回单家之后才知道,这些年来,因为我久居宫中,单家已经与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至于此事,只能日后再说与你听。
将柳臣的身份告诉你,我也并不指望你们能够如同亲姐弟一般相亲相爱,只是乱世将至,不希望你们姐弟两人有朝一日自相残杀。你与柳臣虽然并不十分熟悉,实则关系却要比其他皇族子嗣亲近的多。一母所出,要远远亲过同个生父,其中缘由,不用我说,你也懂得。
另外,许是我当年纵酒纵欲过度,柳臣自打娘胎带来的隐疾平时是看不出来的。
你不必担心柳臣会为了单家家产暗害于你,因为柳臣从未来过天葵,根本也不可能有子嗣,没有与你争夺家财的必要。
望你保守此事,不要再与旁人知晓。
吾儿橙儿,愿你一切安好。
红帐青丝谁人懂,一夜血染月彷徨。
她曾经几度濒临疯狂,为情痴,为情伤,这一世,我伴在她身边的时日要远远超过你的相伴。所以也就格外懂得她的心思心意。她下不了手的事情,在我成年之前,终于寻了机会靠近那个一直以来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也在最后一刻知道了她们全部过往的辛酸曲折。可是,在下手的那一刻,我从未后悔自己的果决。能够让她们两个停止痛苦纠缠的方法其实就真的只剩下那一种而已,她知道,他也清楚。所以他才会在我动手的那一刻,没有丝毫的反抗。当猩红的血色在石板路上缓缓蔓延开来,我突然格外的欣慰,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独自将我拉扯长大,而我从未有过任何答谢,现在终于为她做了一件事情,即便也许她会在一时的欣喜之后,心底止不住的暗暗恨我,但我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我是她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也只有我才有这个资格,取代她们真正的了结了这段早该终止的悲剧……
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在听闻她噩耗的那一刻,就随着她去了,本就没有必要独留在这暗无天日的红尘间游荡。曾经我以为,我和她唯一的交集便是那个人的存在,那个人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信仰。可是当那个人亲手将匕首插入我的胸膛,我才知晓,她是有多么的恨我。恨我毁了她的一生,恨我背信弃义另嫁他人,恨我不该误人误己。我曾经以为,这一世都是别人误我,由始至终都是一场接着一场的骗局,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还有她对我是真心的,我对得起任何人,偏偏负了她……
凤临郡,某处民宅。
一封信,司徒橙看得格外的缓慢。由始至终,面带微笑的柳臣都在一旁陪伴,但是不发一语,安静的等待着司徒橙一字一句的读完全部的内容。柳臣知道的事情要远远多过晨贵人写给司徒橙的信上的内容,母女两个曾经有言在先,除了晨贵人想要司徒橙知道的以外,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柳臣都不能将自己知道的那一部分告知司徒橙。晨贵人觉得虽然司徒橙已然成年,却心性未定,而且皇长子司徒桾日日黏在司徒橙身边,晨贵人担心司徒橙会忍不住将一切告诉给皇长子知道。晨贵人见多识广,对于司徒桾究竟是何等心性,自然比少不更事的司徒橙要看得清楚得多。正因如此,曾经一度考虑过,要隔离两位皇子,至少让他们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不然司徒橙很可能会因为心思不够细腻,被皇长子套出很多实情去。但是后来晨贵人却发现,虽然司徒橙有皇族血脉,却实实在在继承了单家的传统,对于吃喝玩耍一类的事情远远超过争夺什么天下至尊,这才渐渐安下心来。到了后来,在晨贵人有意的引导之下,爱玩爱闹的司徒橙理所当然的对珠宝玉器之类的产生兴趣,晨贵人也就慢慢介绍了滴翠阁的阁主柳臣给三皇子认识,算是水到渠成。
对于这些事情,国君司徒樽从头到尾都知道,晨贵人也没有故意瞒着他。因为国君司徒樽对于柳臣的喜爱,并不亚于其他的皇女,也曾经数次提到过要将柳臣立为皇女之一,但都被晨贵人拒绝了。一个儿子生在紫轩宫中,自然逃不脱皇族子嗣的命运,要承担的压力远远超过一般人家的孩子,但是说到底,要遭受这些,也是司徒橙的命。毕竟他是司徒樽的骨肉,生于宫中,养于宫中,受着天下万民的供奉朝拜,理所当然的也就要承担比普通人更多的压力。可是柳臣就不然。柳臣是自己入宫之前的一个意外,也可以说成是一段不够光彩的过往,如果贸然入宫,放在自己身边,还可以说成是单家本族派来的贴身女侍。但是一旦被封为皇女,那么柳臣的生身父母的身份就必须一一考证。作假不难,难的是,即便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终究还是不曾有过的事情,总会被有心之人查出一二破绽。到时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辩解可以脱身的事情了。而且宫中险恶,司徒橙年幼之时,已经数次险遭毒手,又因为皇长子也在自己身边的缘故,相当于自己名下有两位皇子,这在紫轩宫中也是独一无二的殊荣,现在在凭空冒出一位皇女来,难保自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无端端的牵连了柳臣。
柳臣怎么会不知道娘亲单若晨的心思,母女连心,别说是这等大事,就算是晨贵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儿,柳臣都会突然停下手中所做的事情,有所察觉。柳臣也知晓,一双儿女之中,娘亲显然是偏疼自己更多,不说别的,但是自己从小到大岁岁年年的新衣,就都是娘亲亲手缝制的。即便司徒橙贵为皇族子嗣,可是也从来没有穿戴过娘亲亲手缝制的一件东西。说是司徒橙身在宫中,一切事情不分大小,都由紫轩宫中的内务总管安排的妥妥帖帖,皇子的待遇自然不会差了!何况司徒橙还是国君司徒樽最喜爱的皇子!但是,怎么比得上,娘亲亲自准备的东西合身……柳臣对于司徒橙的处境其实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司徒橙幼时生病,几乎都是皇长子司徒桾在一旁端水递药,不然就是御医们围前围后,反倒是晨贵人落的一身清闲,并没有如何因此操劳费心过。柳臣倒是十分羡慕司徒橙能够有那样一位兄长,体贴照顾自己的幼弟,可以付出无穷的心血。皇长子曾经在司徒橙幼时连续几夜不曾合眼的从旁照顾,只是因为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司徒橙受了一点风寒。
但是这一次,柳臣却并不想顺了娘亲的意愿,将一切瞒着司徒橙。柳臣对于司徒橙有一些莫名的亲近感,大抵上是有着相同的血脉的缘故,即便也许司徒橙对于自己并没有什么亲情,此前建立的一丝好感也都随着鲜血淋漓的真相剥离开来,而变得不堪一击,但是柳臣确是打定了主意,要一次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司徒橙知晓。没有必要再瞒着司徒橙。国君大人一死,歆国江山风雨飘摇是早晚的事情。晨贵人毕竟是上了年纪的,单家那边似乎暗中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如此风平浪静,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节外生枝,闹出什么难以平息的事情。适逢乱世,许多亡命之徒都想要放手一搏,若是自己与司徒橙都在外飘摇,朝不保夕,也许晨贵人在单家的位置会坐的不再那么安稳……
“橙儿,你可知道信中那人最后的下场?”司徒橙终于放下信的瞬间,柳臣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司徒橙有些愣神,为什么柳臣会这样称呼自己?难道她与自己很相熟吗?柳臣当然知道司徒橙在想些什么,这个橙儿的名字是只有最亲近的皇长子才会如此称呼,其他人称呼司徒橙无不是尊称。柳臣却不是想要用一个称呼来和司徒橙攀关系,偏偏是想要借此告诉司徒橙,他与皇长子司徒桾的兄弟之情已经覆水难收了。这个称呼未尝不可以是出自另外的人口中……自从司徒橙醒来之后沉默不语,柳臣就突然明白过来,那些刺杀司徒橙与楚博雅的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只是司徒橙不愿意挑明,柳臣也没有必要硬揭开他的伤口罢了。
“那个人叫柳墨白。”听到柳臣莫名其名的说出这样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司徒橙起先一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柳墨白就是柳臣的生父,也就是当年母妃入宫前的……
“我十五岁的那年曾经到过槿翳城,在那里停留了四个月。”柳臣起身,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腰间的一块儿冷玉就是取自当年的柳墨白身上。现在冷玉依旧在,只是那个人却永远不再了。柳臣虽然不后悔,却很难不去想起那个人来。
司徒橙扬起头,不解的望向柳臣,她去做什么?认祖归宗吗?开什么玩笑!就算当年柳臣出生时,柳墨白却是是柳家的某位夫人的裙下之臣,但是母妃后来不是说,那个柳墨白又攀上了旁的人……真是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