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吉亮带领着男人们剪下自己的辫子,划破面颊,用血水和泪水的混合物哀悼自己的领袖,歌手们唱起了哀歌,洒酒祭拜。贺兰讷的三位小公主穿着丧服,站在众人前排也在嘤嘤哭泣。
拓拔翼站在正中的位置,仿佛他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的小脸带着一行清泪,露出坚毅的神色,跟着众人在一起祭拜贺兰讷,他明白他敬爱的大舅已经回不来了,可作为大舅指定的继承人,他得按大舅生前的遗愿,担起大单于的重任。
在这葬礼和即位仪式之前,怕他年纪小不经事,吉亮、吉凤和珍儿还轮番给他做心理疏导,细致交代在仪式上一步步怎么做,拓拔翼都默默记在了心上。
今晚上拓拔翼表现得如一个成人一样,且颇有王者风范,表现得如此的沉着淡定,一举一动都做到十分到位。
拓拔翼居中,呼延吉亮在其左,因左贤王的权势、地位仅次于大单于。据说右贤王贺兰尚东去四方飘游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所以右位是空的,而仲王贺兰谋畏罪潜逃,不知去向。
左贤王一般是大单于王室血统的继承人,可呼延吉亮只是大阏氏的哥哥,可见贺兰讷对其有多器重,而其后又把外甥拓拔翼扶上了诸君之位。怪不得贺兰谋嫉恨,只被大哥封不了没由头的仲王,有意把他排除在继承人之外,宁肯让呼延吉亮这个不是王室血统的人占据左贤王之位。
吉亮是个低调的人,幼年时就陪伴贺兰讷左右,也曾跟着大单于出生入死,抵御外来的入侵的部族。虽然是左贤王,他也知道是因贺兰讷对贺兰谋不放心,才暂时把这份信任交给自己,若王室有合适的人选,他也要让出其位,所以一直以相爷自居,不让人称呼其左贤王。虽贺兰讷要扶立拓拔翼,可因他还太年幼,所以暂时没封王,可想不到风云突变,拓拔翼连王都没来得及封,就直接登上大单于之位了。
棺椁下葬时,拓拔翼先满满的捧了一柸土,接着族人纷纷按身份高低围着墓坑捧土掩埋,坑里还随葬了贺兰讷生前用的近陶器、木器、铁器、铜器、金银器、玉器等用品,按习俗贺兰讷的战马也随之生殉与之埋葬。
葬礼毕,呼延吉亮当众宣布拓拔翼为贺兰部大单于,酋长们早先已经得知消息,在葬礼上拓拔翼虽小小年纪,但他镇定自若的表现,让全体酋长们刮目相看,虽然也有人心中不很服气,因马背上的民族崇尚武力,一个幼童能有多大本事,但毕竟众人出于对贺兰讷的敬重,还是默认了这位年幼的大单于。
拓拔翼接受了众人的礼拜,带领众酋长们举杯捧食,三跪九叩,向着月亮敬拜:“请月亮神降福贺兰子民,保佑我族人畜平安、子孙昌盛。”
之后,全部族人一起饮酒夜宴,酋长们轮番向新大单于敬酒,拓拔翼左右各坐着珍儿和吉凤,边上还有吉亮,酒都是他们帮喝了。
这也是贺兰部族的习俗,无论悲喜,无论婚丧都要以酒宴来表达感情,众人边喝边唱起了歌,歌声既悠扬又苍凉,珍儿听着泪水又一次溢满眼眶。
“孤独的圆月啊挂在天空上,照得妹的心更悲伤,相依相伴的亲哥哥呀,昨日才见你的笑脸,可为什么你一去不回返。”
她想起了自己那逝去慈爱双亲,想起了可怜的妹妹盈儿,想起了情意深重的大哥,亲人相继一个个都离开了自己,霎时感觉到无比的孤独和悲伤。
呼延吉凤这几天没有掉一滴泪水,为筹备葬礼和新单于即位仪式忙前忙后,人们没有从她脸上看到特别的悲情。可今晚最后宴席,她却喝得酩酊大醉,仍不停的喝酒,泪流满面跟着唱着悲歌,憋了两天的眼泪,今晚她终于可以好好哭一场了。
珍儿和吉凤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起来,唯有这样,两位痛苦得无助的女子,才相互得以一些慰籍。
拓拔翼看着自己的娘亲和被已被称为母阏氏的吉凤抱着一起痛哭,他忍不住流着泪对身边的吉亮说:“相爷,我想大舅了,我可以哭一下吗?”
吉亮忽然心疼起这位小大单于:是啊,自己总在叮嘱翼儿不能大哭大嚎,他是大单于,不能像部众那样爱怎么哭就怎么哭,他必须像王一样顶天立地,他在众人面前要显得特别的坚强。吉亮悄声对拓拔翼说道:“大单于稍等。”
他清清嗓子,大声宣布:“仪式到此结束,大单于告退!”
部众一齐低头捂左胸行礼道:“唯!”
拓拔翼很懂事的对珍儿和吉凤礼貌的点点头,便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去,吉亮和丘林伦在身后跟从保护。
一直走到无人处,拓拔翼这才一转身,抱住呼延吉亮失声痛哭起来,吉亮想抚摸他的头却不敢抚,他已经不是任由人可以触摸的普通孩子,而是高高在上的大单于,任何随意的触碰都是一种冒犯或大不敬,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了。
丘林伦见状便远远的站在后面,他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拓拔翼的安全。
拓拔翼哭了好一会儿,吉亮掏出手帕替他擦去泪水,轻声鼓励道:“大单于今天表现很好,像一个真正的王!”
吉亮接着又说道:“您已经是大单于了,所以从今晚起,您得自己住自己的毡包,不能和大公主住一起了。臣已经帮您安排了新毡包、新侍从和新护卫,大单于一会就去看看满不满意。”
不能跟母亲在一起住,不能像常人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表情和行动都得像表现得像王一样,对于一个幼童来说勉为其难,贺兰讷还真是有眼光,拓拔翼还具有帝王的潜质,对此他一点都不闹便都承受下来了。
新任的大单于退席了,部众可以散去,小公主们由侍女领着回去歇息了。可吉凤脸上挂着泪喝得醉熏熏的,珍儿扶起她,叫来侍女小霜和红珂一起扶着她回毡包。到了门口,一阵凉风吹来,吉凤哇的呕出来,吐得一塌糊涂,吐完之后,便由侍女们扶她上炕,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睡去。
小霜悄声对珍儿说:“大公主,母阏氏她已经有孕了。”
珍儿惊呆了:“你说什么?有孕怎么不早说呀?有孕这两天她还这么累,这。”
小霜解释说:“母阏氏连逝去的大单于都没来得及说,本来是想过几天给他一个惊喜的,哪知就发生这变故呢?这两天她硬是不让奴婢说,还让奴婢保密,可奴婢担心母阏氏身体。”
珍儿又是心中一痛,大哥还不知道自己又有了亲骨肉就去世了!唉,这孩子该不会是男孩子吧?如果是的话,继承大单于的应该是这位遗腹子。是不是因为这样,吉凤怕耽误了翼儿的继位才不愿意说呢?
她忙问:“有几个月了?”
小霜回答:“有三四个月了吧。”
珍儿吩咐道:“一定要好生照料,不要再让母阏氏劳累了,有什么情况马上跟我说。”
小霜点头称诺。
珍儿从吉凤毡包出来,见到宇文宏站在毡包外等待,她看看他,又看看红珂,有些迷茫的问道:“怎么?宇文将军还不回去歇息吗?或想找红珂有事说?”
红珂一见宇文宏低着头,眼睛却悄悄的看着他,她只要一见他,心就狂跳得厉害,但一天不见,心里就惦得慌。
宇文宏听此问有些局促不安,他一边跟着珍儿后面走,一边答道:“娘娘,臣是担心您的安全!”
他自贺兰讷被害,心里就一直担心珍儿母子的安全,连身怀绝技,武功高强的大单于都人暗害了,何况这对柔弱的母子,所以他无时不刻都关注他们,现在拓拔翼已经由吉亮安排专人保护了,而他所要重点保护的就是珍儿。
珍儿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的!”
宇文宏还是坚持说:“娘娘,保护您是臣下的职责,从今天起,您去哪里,臣就跟您去哪!”
红珂心下一动:这太好了,自己也能总看见宇文宏了!
她帮着宇文宏说道:“大公主,宇文将军当然应该尽职责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怎么好向皇上交代!”说完还瞟了一眼宇文宏。
珍儿脸一沉,站下来说:“以后谁都不许再提皇上!”
红珂见珍儿沉下脸,便悄悄一伸舌头,“哦”的应了一声。
珍儿说完话便不吭气了,闷声往自己毡包走,本来自己回贺兰部疗心伤躲清静,刚刚心情稍舒缓了一段时间,谁料到连老家也成了她的伤心地,大哥带给自己最后这点家的温情,也被权力之争给夺去。
一想起这拓拔两兄弟,就让她回想那三年的痛苦经历,与其说是不愿意面对拓拔什,倒不如说往事不堪回首;与其说不愿意见到拓拔汗,倒不如说是见了他激起自己的一腔气闷,那又何必呢?可如今连贺兰部她也不想呆了!
哎,天地之大,竟没有她贺兰珍儿安心的归宿!
回到自己的毡包,珍儿却发现翼儿不在,他不是早就回来了吗?她神精质的紧张起来,大哥的突然离世,弄得她也神精变得十分脆弱,她脱口就问:“翼儿呢?”
宇文宏一听珍儿这么问,也随之紧张起来,红珂提醒道“大公主,您忘记了?大单于即位后得住自己的毡包,今晚相爷一定带他去新毡包安歇了。”
珍儿仍是不放心,还想去看看,正说着呼延吉亮来了,对珍儿说:“大公主,大单于已经安歇了,有丘林护卫长亲自保护,您就放心吧!”
见珍儿和吉亮说话,宇文宏便悄悄退下了,红珂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宇文宏一眼,便进毡包去帮珍儿铺被服侍她就寝。
这许久,珍儿和吉亮独处还是第一次,之前因贺兰讷撮合两人,珍儿都是有意躲避,不知如何与吉亮沟通,怕他主动去提起两人的事情,可吉亮也是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人,只是默默的站在远处关怀着她和翼儿。
珍儿说:“相爷,翼儿年少,做这个大单于真是勉为其难,母阏氏有孕了你知道吗?”
吉亮有些吃惊,他看着珍儿摇了摇头。
“相爷,大哥不在了,母阏氏需要你多关心。”
吉亮听罢点点头,他想说什么仍是没有开口,其实他心中一直也记挂着珍儿,默默的喜欢着她,可现在这种情形,还真不是表达的时候。
珍儿想了想,又说:“要是大哥知道母阏氏有孕了多好,可惜,哎!相爷,你说母阏氏怀的若是男娃,应该继承大单于的就是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