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没有吭声。没人的时候,他扒在何德昀的耳边说:“你们这个行业,我不反对,不支持,它好是好,但他不适合我。玲子做没关系,我支持她。我还是开我的包子店,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我这人天生孤独命,反正孩子也快出来了,糊他自己一张嘴巴也不用我操心。我呢?就这样每个城市开两年包子店,把每个城市玩玩,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就行了。”
何德昀没再言语。李长春的老婆忙凑过来问:“他都和你嘀咕些什么?”
何德昀把老乡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她。
“你觉得玲子要是从这个行业里走出去,身价百万,而你没有加入,错失了机会,你觉得你们还会有戏唱吗?”李长春老婆走过去跟老乡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现实告诉我们有什么别有事,没什么别没钱。这个世界很现实,也很残酷。”
老乡没有去回答她的话。
第二日他说要回去了。大家尽力挽留,玲子打算让他把那些东西都背回去,李长春的老婆忙阻拦道:“你傻不傻?这些东西买买要上千块钱,就让他把这些留下来我们吃。也免得他背来背去,省掉他太多的麻烦。”
老乡什么时候走的?何德昀不知道,他前脚一走,李长春的老婆后脚忙将腌鸭子拿了一只出来,用水泡了,这里忙和大家去超市买糯米。
腌鸭子烧糯米饭,香喷喷的,何德昀也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家乡口味。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着那人的一些笑话,一致认为:那人太傻。
“我怎么会看上他?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玲子摸了摸嘴角的饭粒,手拿着一根鸭腿边啃边说,“我只是想他过来做行业。他临走的时候还说,让我好好做,他会抽空过来看我,并问我有没有钱,打算留三千元钱给我零用,谁稀罕他的钱?当我是要饭的?我没有接,我只是想他来做行业,他不做行业,谁还会理他?”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何德昀的心一直往下沉。多么现实的告白,为达到目的,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择手段。何德昀想起大平台公厕里的一段话:“上骗下,下骗下,骗得大家丢了家;一级压一级,一级骗一级,骗到最后惨凄凄。”
两日过去,何德昀担心着胡晓春弟弟的情况。
电话打过去问胡晓春,胡晓春告诉他情况很不好。
“张庭去没有和他沟通吗?”何德昀电话里问道。
“张总一直在房里,我弟弟也总是躲在房间里。”
“他不主动出来找你弟弟聊天吗?”
“没有。”
“需要我回去吗?”
“你回来吧。”
何德昀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行旅很简单,被套,枕套和床单,然后是拖鞋,牙刷,毛巾和茶杯。一个包一拎就可以走啦,还真的有点行军打仗的一样。路上微雨,路灯迷蒙,虽说是冬季,却没有老家那种湿漉漉冰冷的感觉,但是何德昀怀念老家的那种清冷,怀念老家火炉的气息,更想家乡的亲人和孩子。
回到自己的体系房里,胡晓春总算把她的弟弟从房间里哄出来。何德昀没有去谈什么行业,而是从生活着手,问他习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
没想到他的普通话比美妞刚来的时候还要差,何德昀需要借助美妞的翻译才能和他沟通。
“你们湖南不错呀,历史上名人辈出,特别是近代,曾国藩,毛泽东都出自你们湖南。”何德昀笑着说道。
何德昀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看上去他很不耐烦,一语不发,一脸的不屑。
“说到这种模式,你们湖南也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有个网友,她告诉我她家的房子就租给了我们这些行业人士,有一次,行业里面的人吵架,派出所的人过来把他们都带了去,结果没两个时辰,派出所的人把他们都送了出来,而且在门口还和他们握手道别。我那网友就不明白,这些做‘传销’的人,国家为何不去抓他们。”
胡晓春在旁插话道:“是的,这里有个父亲,把她成年的女儿邀约过来,女儿不理解,就去派出所告发,说她父亲在做‘传销’。结果派出所的人过来很遗憾的对他父亲说:既然女人不理解,还是让她回去吧!于是,派出所的人看着他女儿捡好东西,然后送她去火车站,并告诉她既然你连自己的父亲都不信,那么兴义这个地方也不适合你,你从哪来还回哪里去吧!”
这是她听新人巩固时,别人讲给她听的,现在胡晓春说给他弟弟听了。何德昀觉得她学得挺快,也学得很认真,何德昀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现在有人给你五百万,但你必须做两年牢,你愿意吗?”
“不愿意。”他不屑地张口答道。这有点出乎何德昀的意料,但何德昀没有去和他抬杠,而是尽量的去吹捧他。
“你可能是见过大世面,赚过大钱的人。但是我愿意,别说是以两年的自由为代价,就是三年四年五年,我也觉得它很值。知道温州动车‘7。23’事故中遇难的人赔偿是多少吗?所有遇难人员的赔偿标准均为91。5万元,只有我们行业的五分之一,而那是比自由更可贵的东西,它是生命的代价。”
他没再说话,何德昀估计他听了进去,便推说说要洗澡了。见他回房,便悄悄地问张庭去:“你怎么不和他沟通?”
张庭去听出何德昀言词里的不满,忙解释道:“他一没事就躲到房间里,怎么去说?看他那样子,目空一切。其实我也是在以静待动,看他怎么办?”
何德昀心里想:还以静制动呢?等他动了,只怕黄花菜也凉了,人要先回去了,你屁放得再响也没有用。
第二天空闲的时候,何德昀硬拉着胡晓春带上她的弟弟胡建明上街走走。刚开始胡建明说什么也不愿意。张庭去也赶过来说:赌博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不赌的时候喜欢睡觉,睡醒了就去弄点吃的,劝何德昀还是算了!让他先好好在这里玩几天。
听了这话,何德昀背着张庭去和胡建明神经紧张地问晓春,“你把你弟弟的事情都告诉张庭去了?”
“是呀!”胡晓春不解地睁大眼睛,“行业不是说要如实上报吗?怎么了?”
“如实上报指的是你对我上报就可以了,不是让你对上面的每一个人都要上报。张总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他嘴很碎,万一无意中说漏嘴,你弟弟在行业中的形象就会受损,你让他还怎么在行业里混下去。廖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现在工作无法打,都要靠上面的人帮他订工作。”
“那现在怎么办?”见何德昀说得那么严重,胡晓春一下子没了主张,求助的眼光看着何德昀,“要不我去跟张总说说,让他不要把我弟弟的事情说出去。”
“得了吧!你让一个嘴碎的人去保守秘密,就是让他去告密。”
“那怎么办?”
“顺其自然,再说你弟弟认可不认可行业还是个未知数。他要是不认可,我们也是白着急。”
“那不行,何老师!我跟你就直说了吧,当初认可这个行业,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我这个弟弟。我弟弟借了我们家五万元钱,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还。每次见我老公,我都感觉不好意思。常想着怎么弄到一笔钱还给老公。你也知道,我那点工资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了解你们行业后,我就想,一方面我能赚到一笔钱还给老公,另一方我弟将来也有个出路。他这样整天赌博,游手好闲,迟早会把家给败掉的。我有了钱,就可以资助他,你说是吧?”
晓春一席话,让何德昀对眼前这个瘦弱女子刮目相看。在他认识的很多朋友中,女性的那种伟大,为亲人不顾自己得失,不计个人利益,设身处地替人着想,忧他人之忧,乐他人之乐。是许多男人不及的地方。
经不住胡晓春和何德昀的死磨烂缠,胡建明总算被带了出来。一路上何德昀有意无意地搂着胡建明的肩膀,两人看去兄弟一般,胡晓春在胡建明的另一侧,挽着弟弟的胳膊,这种亲昵的动作不仅加深彼此间的感情,也让胡建明紧张疲惫的心灵得到放松和抚慰。
胡晓春一心想着怎样把她的弟弟从赌场里带出来。她天真地认为:只要弟弟加入了这个行业,只要他安心地在这里陪上自己两年,或许他就能戒掉赌博。有了这笔钱,弟弟就可以重新把老婆接回来,恢复以前那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何德昀当时心想要是胡建明能留下来,在这里陪着他姐,胡晓春就不会孤独和寂寞,对自己的情感依赖也就会慢慢淡去,也就不会天天要和他在一起了。
在百子园,何德昀帮姐弟俩拍了很多照片,看姐弟两亲密的样子,何德昀很开心。
在老子的雕像面前,胡晓春站在一块石头上,指着老子身边的石刻笑着读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忘;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建明老弟,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何德昀抬眼看着胡建明问。
胡建明摇摇头,他有点茫然地看着胡晓春。
“听老姐给你解释!”胡晓春有意要在弟弟面前卖弄一下。她穿着红色绵袄,冬天的阳光照得格外灿烂,一如她脸上盛开的微笑。“非常聪明的人听说‘道’后,就会深信不已,而且没有一点疑惑,认为它就是这么回事,并且勤勤恳恳、坚持不懈的去习练它、运用它。一般聪明的人听说‘道’后,只是将它放在心上,有时却忘得无影无踪。也就是半信半疑,既不全信又有些信,既不否定又心怀一定的疑问。最不聪明的人,一听说‘道’就大笑不止,认为荒诞不稽,表现出鄙视、讥笑的语态,持完全否定的态度。”
“老姐!真看不出来,你这还之乎者也起来了。”
“怎么样?”胡晓春依然站在石头上,半歪着脖子,调皮又天真地说,“告诉你吧!老姐不但要学会吃酒,还要学会跳舞,老姐要做一个时髦又有知识的老姐。”
胡建明冲胡晓春竖起大拇指道,“我从小就佩服我老姐,长大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