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京都不安全,你就随和师傅他们去江南吧。”
少女抱着胸前父母的桃木牌位,低垂着头,眼眶依然红肿。“谢谢你,仁伯。”
中年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唉,老爷也没想到那孟朝霖竟是如此狠心之人,分明已经明说只是……”说到这里,男人似乎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及时止住,却没有看到少女听到这句话时眼中闪过的凶光。
“这些钱你拿着,是苏家收铺子的钱,还有老爷给的。”将背后的包裹取下侧挂在少女身上,“在江南要好好的,和师傅是你父亲的拜把子兄弟,他可以信任。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给我写信。”男人一脸慈祥地说。
“嗯。”少女点点头。
今日的京都依旧如同往日那般繁华,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行人、黄包车,或有一辆黑色的老爷车行驶而过便惹得平头百姓一阵艳羡。
柴阳码头外停着多辆汽车,在这个时代倒是一个十分稀罕的场景了,每辆车前都有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管家模样的人恭敬的候着。排在前头的,赫然是梅、谢、苏三大家的人。
两排壮汉拦着周围想要上来的人群,不少人有怨言却也不敢吐露出来。
当远洋号巨轮接近的时候,人群中传来惊呼,不少人更是因为要见到自己亲人而激动的手舞足蹈。
最先踏上码头的便是那三家的少爷小姐。
梅家二少梅子期留着平头,眉眼深刻如雕塑,面若刀削,五官立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目光凛然,嘴角微微抿起,听着人群的吵嚷,眉头微皱。
看到码头不远处犯着花痴的女人们,他不屑地嗤笑一声,目光触及身边的女人时却又染着几许温柔。
梅子期身旁的女子正处妙龄,烫着一头亮眼的波浪卷,头上戴着蕾丝压边的贝雷帽,身上穿的是白色蕾丝镶边衬衫搭天蓝色背带微蓬裙,脚蹬黑色圆头小皮鞋,看起来甚是可爱。
她鹅蛋脸上晕着淡粉腮红,一双杏眼圆溜溜地转着,看着那些躁动的人群,眼里划过几分好奇和狡黠。她便是苏家二小姐苏若兰了。
“子期哥,宸哥,我们下去吧。”若兰一手一个挽着身旁男子的手,笑眯眯的,圆眼半弯,倒是可爱至极。
另一位男子便是谢家三公子谢宸,他有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当他轻掀唇角时,那双眸子里仿佛盛开了十里桃花。
他穿着一件素白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松散着,能看到一点蜜色胸膛,右手臂弯处勾着黑色西服。
他就那样站着,身姿修长,当真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绝色公子!
他笑得恬淡,对若兰有着宠溺,如同对待妹妹一般的宠溺。温柔的气息好似丝丝芬芳沁人心脾。
轻轻地点点头,薄唇微启:“你们跟车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好好看一看这个多年未见的城市。”
梅子期只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大步向着梅家来人走去,苏若兰歪了歪脑袋,点点头后提着裙角小跑到苏家管家那里。
谢宸对管家打了个招呼后,便从小道钻了出去。
天上下起了雨,不算小,走了一会儿,衬衫便被打湿得贴紧了皮肤,隐约可见肌肤的颜色。额前稍长的发有些凌乱,尽管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丝毫无损他的俊美。
雨渐渐变小,像飘落的蚕丝。抖了抖刚刚用来遮蔽的西服,擦了擦面上的水珠。大抵是因着这雨,空气中浮着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好似一层月光。
在将近寻桥的地方,他遇到了此生的劫。
青石板上迸溅着针织细雨,最先闯入眼帘的是渐行渐远的婀娜背影,她擒着一把油纸伞,绣着水莲的裙裾轻扬,嫣然回眸,便是满眼惊鸿。
刹那而见的容颜就那么撞开了他心房的悸动,他只觉得她回眸的那一浅笑更胜过她裙摆处的水莲花,真真是不胜凉风的娇羞。
他不由自主地探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目光微滞,再回过神来时,只余了青桥微雨,朦朦薄雾。然而,那一抹倩影却从此烙在了心头。
他从来不相信诗人口中的一见钟情,今日,却不得不信,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扑通扑通,富有节奏的声音。
他有预感自己和她还会再见,他坚定地相信着,他们之间有着裁不断的缘分。那将是他的妻,他心里这样想。
一入相思局,便有相思,难成相思,却怪风月无情丝。便舍相思,难舍相思,只叹相思已入骨。
“大小姐,你回来啦。”丫环翠屏迎上前来,替那个娉娉婷婷婉约如莲的女子收了伞,扶着她往里屋走去。
女子一张瓜子脸,眉眼如画,额间一粒朱砂美人痣。未着胭脂,依旧素颜清婉。似粉荷微垂,皎如明月。
那一粒朱砂落在眉间,更是平添几许妩媚风流。女子穿着立领直袖袄裙,裙摆绣着几朵水莲花,领缘袖口有云纹。长发轻挑起些许盘在脑后,只一根白玉簪子装点着。
张潮所说那“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的所谓美人,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父亲他是不是又不高兴了?”眉头小蹙,女子眼里泛着担忧。
翠屏摇了摇头,轻声说:“今天二小姐回来了,老爷可高兴了。”
“妹妹回来了?”长情有些激动,面上尽是欣喜。她急忙提起裙摆往厅里跑去,裙裾飞扬,上面绣着的水莲仿似活了一般。
“哎小姐,你慢点啊。”翠屏赶忙追了过去。
翠屏还未追进去便听到了熟悉的怒吼:“女孩子家没规没矩成何体统!”缩了缩脑袋,她心里替大小姐感到不值。
大小姐从小便被束在这高阁里,背《女戒》《四书》,学针线女工。当年若不是夫人拦着,老爷就让牙婆给大小姐裹了脚了。哎,当年如果不为了争一个面子,二小姐怕是也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明朝未亡时,苏家便有上辈在朝中做官,苏家也一直以此为荣,因此格外注重等级礼仪。
后来清兵入关,已经逝去的老爷子也是捐了个小官。说是为了不辱门第。
苏家受封建制度荼毒不可谓不深,只是苦了苏家长女长情。
“是,父亲。长情以后定会万般注意。”长情低垂着眸,歉意地说。
“爹地,我还有好多话要和姐姐说,我们先出去了哦。”若兰也不等自己父亲的应答,径直拉了长情往外跑。
“哼,没大没小!”身后传来苏家家主苏长洁的怒吼。几个姨太太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似乎是有些害怕。
到了外面,待若兰放开自己的手,长情看了看身后,皱眉道:“妹妹,我们这样怕是不好,父亲他……”
话未说完,便被若兰打断:“好了好了,我的好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地的德行,我可不想被他教训还外带得罚抄《女则》。”翻了翻白眼,拉着长情又向前几步,摇晃着长情的手臂,撒着娇。
“不可以这样说父亲。”长情摸了摸若兰的发,眼里有着几分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