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梅子矜聊了许久,长情渐渐放开了许多,尽管苏长洁对她的教育可谓是畸形的,但好在并没有禁止她去藏书阁。
而长情素来喜欢看书,便一有时间就泡在藏书阁了,无论是名著还是野史她都看过不少,再加上她记忆力强大,日积月累的便也记住了不少,更是从书中了解了许多地方的风土人情,就连岐黄之术也略知一二。
也正是如此,她对去到外面世界看看的事便有了执念。她不愿被高阁囚禁一生,然而渐渐复苏的心思最终被现实所打败。
她知道自己会被作为联姻工具,心里说不埋怨是不可能的,但苏长洁对她“三纲五常”的教育早已刻入骨子里,她也只能选择默默接受这一切。
而她更担心的却是妹妹若兰,若兰性格倔强,自尊心强,她害怕若兰会心生不满而把事情闹大,因此一直瞒着若兰联姻的事。
若是事情闹大了,父亲怕是会以家法惩治若兰,这是她最担心的地方。而如今看到梅子期看向若兰时柔和的目光,她心里头大大松了口气。
梅子矜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和他聊天给人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对于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人,长情面对他还是有些不自然,但到底没有开始时那般拘谨了。
至于爱情这种东西,她曾在一本书中看过这样一句话--“一旦爱上一个人,你就会卑微到骨子里。”
从出生一直到现在,她很少出过府,见到的男士十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从小受父亲“出嫁后丈夫就是你的天”的教育,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她只知道天看起来很近实则很远,丈夫若是天,那便也只有敬而无爱了。
也曾有过幻想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来娶自己的英雄,到头来也不过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被誉为江南第一美女的母亲也曾与父亲恩爱非常,结果呢,一位位姨娘被抬进门,母亲被深锁院门日渐憔悴,最终抑郁成疾凄惨死去。
母亲临终前拉着她和妹妹的手说“不要相信男人,把所有的一切都藏着,喜也好悲也罢,都藏着。”她那时还不懂这话的含义,却一直深深记在心里。
苏府就是浓缩般的古代王府,后院女人多了便少不了勾心斗角,娘亲死后,长情与妹妹若兰一度成为姨娘们争宠的工具,表面上待她们如亲生,暗地里却非打即骂,长情要护着妹妹,便把一切都受着。
那时候她才真正懂得母亲的话,把一切都藏着,喜怒哀乐都藏着,因为她的懂事,姨娘们便也不再把目标放在她和妹妹身上而去变着花样讨好苏长洁。
“这就是苏家大侄女吧。”祝兰佩挽着梅鹤笑着走来,大抵是因为身居高位久了,打量长情的目光带着审视。
怕长情会尴尬,梅子矜接了话:“爹,娘,这是长情。”
长情温柔一笑,浅浅一笑,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眉间朱砂在灯光的照映下嫣红嫣红的,给她那张古典美人脸渲染出几多媚色。
惊鸿美色,纵是见多了美人的梅家二老都不由得被惊艳住。
“伯父伯母好。”长情轻轻颔首,本想行一个万福礼,注意到自己穿着旗袍,她及时收了动作,拈了拈手中的帕子。
祝兰佩暗地里为长情打了分,满意地笑了笑,看了站在长情身边的梅子矜一眼,道:“子衿就带着长情出去走走吧,想必你们年轻人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是。”梅子矜点点头,礼貌地领着长情去了后花园。
“这女孩挺好的,很配子衿。”祝兰佩看着梅鹤,说。
梅鹤赞同地点点头:“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女孩。”
“不过,苏家这主母倒是个厉害的,”勾着梅鹤的手臂,“她看向你的目光有些奇怪。”尽管柳玲珑掩藏得很深,但洞察力极强的祝兰佩还是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梅鹤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并没有在记忆中搜寻到柳玲珑的身影,他手指捻了捻龙头拐杖上的血玉珠子,开口道:“我并不认识她。”
“派人去调查一下吧。”
“好。”
梅府的后花园并没有苏府的大,却远没有苏府那样华丽却压抑。
园中有一池荷花,白玉般的荷亭亭玉立,在阳光下尽情舒展着自己美丽的姿态。莲叶摇曳在风中,泛着剔透的绿色荧光,像翡翠玉石精心雕琢而成的。
上了凉亭,倚栏观荷。菡萏再美却囚于院中,也只能如青蛙那般坐井观天罢了,开得再耀眼又如何,也无法如那西湖中的同类相比,于这园中又怎能听到那些文人墨客替自己吟咏出动人的篇章?长情不由有些伤感。
梅子矜站着,也没有出声打断长情的沉思,只是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日小姑娘可爱而彪悍的模样。
两个人分明站的不远,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方才谢谢梅大少爷了。”良久,长情回过神来,看向梅子矜。
“苏大小姐客气了。”梅子矜浅笑,周身的书墨气息绽放开来,让人心神宁和。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将会是自己另一半,说话的语气却都礼貌而生疏。
回了苏府,长情换了身便装,捧起一本书安静地读着。
“姐姐!呜呜……我不要嫁给梅子期!我不要嫁!”若兰冲进来,眼泪花了妆容,杏眼也红肿着。
放下手中的书,长情叹息一声,起身拥住若兰。
“对不起……”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无能,不能让妹妹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突然想到那个被自己引为知己的如意娘所说的话--“一旦忍成了习惯便很难学会反抗”。是啊,她不就是这样的么,尽管知道自己不应该成为父亲争得利益的筹码,可她却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呜呜……姐姐……我不要嫁!我只是把他当哥哥……没有爱情的婚姻要来有什么用……呜呜……那对我来说是坟墓!坟墓!”若兰拼命摇着头,此刻也顾不得形象,只尽情宣泄着自己的难过与愤怒。
轻轻拍着她的背,长情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滴入在若兰后颈。滚烫的泪珠让若兰停止了嚎啕大哭,只静静抽噎着。
窗外忽的刮起大风,卷起的沙砾扑打在窗纱上哗哗作响。
蜡烛燃烧着,烛芯偶尔噼啪爆出几点星火,一道黑烟蜿蜒而起,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将两姐妹相拥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