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深沉的梦境。
罗卿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往常罗卿是很少做梦的,即使做了梦,也大多是一些模糊的场景,大脑也能反应过来不过是在做梦而已。
但这次的梦境和上次一样,清晰得好似亲眼所见,亲身所临。
梦中正是大片大片海棠花开得绚烂的时节,园中处处都湿漉漉的,刚刚才下了一场春雨。天已放晴,世间万物都沐浴在了暖金的阳光之下,放眼望去,一派绿肥红瘦,绿叶正盛,花瓣却有些凋萎。人常道海棠娇艳,但鲜少有人明了海棠意有“断肠”,情人之间的苦恋,愁肠百结,哀婉杂绪都是由着海棠一名“断肠花”所得。
罗卿在梦中看得真切,这个园子,正巧是那五公主住的小园子。
海棠花朵红艳,恰如胭脂点点,红到极致时,像极了天边的晓艳明霞。
五公主是极爱海棠的,喜爱到了园子中都种满了这种艳压群芳的花树的地步。
梦中没有五公主的身影,只有一名黑衣护卫,腰间悬着的长剑在春日的照耀下竟是有了些许柔和的暖意,本该散发着寒意的冷兵器那骇人的气势倒是散了许多。
罗卿下意识地想要看清楚这侍卫的脸,却发现那侍卫的面容并看不真切,明明其他的一切看得都十分明朗,偏偏将视线转到这侍卫的脸上时,眼前就像是被糊上了一层东西,朦胧得像遮上了一层纱。
只可见那侍卫黑衣黑发,绵长的黑发被扎成了一个马尾束在脑后,简洁利落。身姿挺拔修长,将身形隐在花簇之中时,黑与红,竟没有一丝违和。
罗卿下意识觉得,若是能看得真切,这人的相貌定是不差的。
这个梦境本该是五公主的记忆,但五公主记忆中这侍卫的面容竟是如此模糊,许是她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而已。
罗卿不由得有些惋惜,成天有个人守着,护着,还被那饱含情意的眼神盯着,五公主竟是不知道,非要一心追着那如天边明月一样的东方律,明月啊明月,可遇而不可求啊。
罗卿正暗自伤感着,忽觉一阵强大的吸力撕扯着她的意识,瞬间,整个头脑都混沌了起来,一阵天颠地倒,再回神间,便朦朦胧胧地望见了眼前雪白的床幔。
罗卿还记得发生的事,便没敢动,生怕牵扯到了身上的鞭伤,白遭一顿皮肉之痛,仅仅转了转眼珠,大眼睛瞪着那幔子,恨不得用眼珠将那幔子灼出两个洞来。
江赋无悲无喜的声音钻入罗卿的耳朵,
“醒了?”
罗卿下意识地转动脖子,将视线投向江赋。
罗卿本就没有什么尊卑观念,古人的那些礼法她也只学了个表面,比如此时,她就算胳膊腿儿都被拗断了也得拼着一口气起来向侯爷跪安的规矩,她并不知晓。
江赋稍稍与她对视了一眼,并没有打算追究,只是略略张开口,说上了一句,
“这两天别碰水,自己注意。”
一句话,让罗卿心里稍稍涌起了些名为喜悦的东西。
紧接着,江赋的一句话就把她打回原形,
“今天的药本侯已经派人给你敷过了,记得一日两次。”
江赋的话云淡风轻,罗卿的心底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放眼整个侯府,她记得她是唯一一个女眷,江赋让谁给她上的药?
金无量?招财?旺财?
罗卿越想心里头越发抖,身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双手抱住自己,眼里似燃烧着两团火焰,出口话语汹汹,
“侯爷,您让谁给奴婢上的药?”
江赋好似找到了什么乐趣似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随即又被他狠狠压了下来,摆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说道,
“你说呢?”
罗卿只觉从脚底起了一阵凉意,直直窜入心头。罗卿来自民风开放,思想前卫的遥远的现代化社会,但若是赤裸着的身躯全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入了陌生男人的眼,这也不是她接受得了的。一想到自己被哪个不知名的男人看了个光,罗卿就觉得心里头窜起了一股邪火,耻辱,愤怒,如星火有燎原之势,迅速烧光了她名为“理智”的绿地。
罗卿双眼通红,双拳紧紧攥着,
“侯爷,奴婢可是记得这侯府不曾有过女眷的。”
江赋冷酷道,
“确实。”
罗卿看着江赋那张脸,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撕破了他的脸皮,气得声音直颤,
“侯爷可知道奴婢尚且是清白之身?”
江赋望着罗卿那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心头作恶欲大起,
“哦?是吗?本侯倒是没有确认过。”
罗卿瞪向江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江赋颇为恬淡的身影,咬牙切齿,此时脑子里已经管不了什么尊敬不尊敬的了,直接连名带姓地喊出江赋的名字,
“江静渊!”
江赋意外地没有恼,一双眸子暗沉如深潭,微微挑眉,
“嗯?本侯差人给你敷个药都是错了?”
罗卿咬牙,
“侯爷不知男女有别?”
江赋硬生生地将眼眸里的笑意压下去,故意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
“不如本侯把替你上药那人的眼珠挖了去?”
见江赋那样子,罗卿只觉得所有愤怒的发泄都好似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咬肌紧紧绷着,似有什么深仇大恨。
江赋见差不多了,便不再作恶,施施然站起身,整张脸在忽明忽灭的烛火之中添了几分柔和,他的表情依旧淡淡的,遥遥望着罗卿,声音却是向着外头,
“铜钱,进来,给宋姑娘上药。”
罗卿瞬间双手环住了胸,警惕地望着江赋,像极了一只炸毛弓着背时刻准备发动攻击的猫。
那一瞬间,江赋都不知道自己的脸部线条有多柔和。
“吱呀”,门轴微转,夜风顺着门缝就吹了进来,只见一粉衣女子,端着一个托盘,款款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