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起望着灯光下惨白的尸体，想看又不敢看，一时连惊叫都忘了。
寂静的解剖室里，只能听到包小松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
看得出来，刚刚坐在一具尸体“身上”的经历，实在给他留下了不轻的心理阴影。
“还不去跟人家道个歉。”
李川偷偷挪到这小子身边，幸灾乐祸地捅了捅他，恐吓道，“不然小心人晚上来找你啊。”
包小松转过头，满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现在恨不得拔腿就跑，哪儿还有胆子走到尸柜旁道歉？
李川见状，还想调侃他两句，却感觉右手被人用力拉了一下，回头一看，就看到苏芒正冲着他连使眼色。
他抬头一看，只见高晋正严厉地瞪着他，李川连忙举起手示意自己知道错了。
本来这个动作应该两只手一起做的，但他实在舍不得右手掌心的软玉温香，硬是撑着没松手。
苏芒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竟然也没在第一时间挣脱他，只是低下头，梳理了一下头发，秀发下的俏脸微微有些发红。
两人这个状态，要是平时肯定是嘘声一片，只是此刻，面对诡异环境下的恐怖尸体，谁都没有这个心思了。
“我提醒你们，你们口中的‘尸体’，在这个地方，有一个特别而神圣的称呼，叫作‘大体老师’。”
镇住了李川，高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绕着尸柜踱了半圈，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尸柜的边缘，道，“不管他们生前是从事什么职业，又是什么身份，但是能在身后捐出自己的遗体，那就是一个伟大的人。你们今天生病了能有人给你们治病，受伤了能有人给你们做手术，甚至包括今晚有这个特训的机会，都必须感谢他们的奉献。我不反对你们害怕，但请你们记住，尊敬，才是你们此刻最应该表达的情绪。”
顿了顿以后，他的口气猛地严厉了起来，“至于做不到的人，现在就自己滚出去！”
高晋突如其来的即兴演讲，让所有人都觉得措手不及。
而李川望着他脸上的怒色，心中却是第一次生出了钦佩的感觉。
自从来到东大之后，他已经见惯了高晋的自私和冷漠。
因此，在他眼中，高晋的偶像光环早已经渐渐破灭，只剩下“必须打败这家伙”的执念。
但他从未想过，高晋竟然还有如此雄辩而正义的一面。
这一刻，看着让人刮目相看的高晋，他也不由得肃然起敬——既是对棺中奉献了一切的“大体老师”，也是对努力维护大体老师尊严的高晋本人。
“就是这样的高晋，才有被我打败的价值啊！”
想到这里，李川心中热血上涌，先向棺中的大体老师鞠了一躬，然后又看着高晋道，“你说得对，我为自己刚刚的不严肃道歉。”
高晋冷冷的哼了一声，但眼角眉梢，多少也浮起了一抹满意的神色。
“高晋说得对。”
这个时候，苏芒也站了出来。
她挣脱了李川的手，走到不锈钢尸柜旁，尽管还是不太敢直视尸体，但依然强忍恐惧，对大体老师鞠躬致敬，“这些高尚的人，值得我们尊敬。”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一一对尸体鞠躬。
霎时间，解剖室里，竟然自发举行了一场对大体老师致敬的仪式。
说来也奇怪，鞠躬之后，每个人的心里都像经历了一场洗礼，居然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大家一个个轮流走上去致敬，只有李川最先鞠躬完毕以后，又站在了队伍最后。
他轻轻搓着手指，回忆着苏芒小手的触感，脸上流露出恋恋不舍的怅然表情。
这时，高晋已经在霍东骏的帮助下，把大体老师从尸柜中“请”了出来，招呼李川说，“李川，你过来，其他人也凑近一点，看清楚一点。”
然而其他人都动了，唯独李川还一脸傻笑地站在原地，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看到其他人都用一种混合了奇异、暧昧、促狭的眼神，在他和苏芒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霎时间，李川只觉得脸皮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哎，你们别这么看我啊……”他吭哧吭哧还想解释。
苏芒又好气又好笑，生怕他越描越黑，连忙走过去把他拉过来，不过这次却不是牵手了，而是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服，把他拖到了大体老师旁边。
“要发春回去再发，我的时间宝贵，现在是给你们特训的。”高晋皱了皱眉，一开口，就让李川对他刚建立起来的敬意分崩离析。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自己理亏，加上又有当初误会苏芒兄妹以至于耽误训练的前车之鉴，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怏怏地说了一句，“我知道，开始吧。”
“嗯。”
高晋点点头，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中有人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特训的第一站，放在这个地方，有的人可能猜到一点，但估计也不全面。我这么和你们说吧，学习解剖学，确实是我们长空的传统。”
他看了苏芒一眼，“当年我刚入学的时候，苏社长也是这么训练我的。”
看到大家脸上还有不解之色，他又卖了个关子问道，“看来你们还没想通，那我问你们，你们觉得格斗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的人都不是外行，纷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川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就是孟小虎那一身钢铁般的腱子肉，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抗击打能力！”
“嗯，算你对了一部分。”
高晋点点头，很有耐心地看向其他人，“还有吗？”
霍东骏摸着自己被雷琪肘底捶砸过的地方，闷闷道，“力量。”
米娜也叹了口气，“反应速度。”
她就是因为切换了第二人格之后反应太慢，所有才空有一身蛮力，却被于方的少林连环拳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说得都对，但不全面，加起来也不全面。”高晋缓缓道。
李川不服气了，“那你说还有什么？”
“我这不正在教你们吗？”
高晋看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在大体老师苍白的肌肤上抚过，动作轻柔得让李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解剖学？”
“对！解剖学！”
高晋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神色，“我记得当时苏社长告诉我，格斗也需要学解剖学，只有学了解剖学，我们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对手的薄弱环节。和医学生不同，他们学解剖，是为了治疗、救治，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快最凶狠最有破坏力的攻击，把人打伤、击倒，要做到这一点，解剖学必不可少。”
听他这么说，苏芒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
她在长空花心思，主要还是不想自己哥哥的心血付诸东流，但说实话，作为一个女孩子，对暴力还是没什么好感的。
此刻听到高晋把伤人和神圣的治病救人相提并论，更是有些不快。
但高晋有言在先，这些话本来就是她哥哥亲口传下来的，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
“时间有限，我也不跟你们多废话了，先把人体要害传授给你们。”
说着，高晋拿出一支红色记号笔，在大体老师的身上开始勾勒起来。
“太阳穴、面三角区、耳根……”
他边画边说道，“这三个区域是头脸部神经比较密集的部分，遭到重击很容易引起剧痛和昏厥……”
接着，他笔锋一扭，又在大体老师的下颌部圈了一块，“以勾拳或者前踢攻击下巴，因为脊柱是弹性的，所以很容易产生一个针对大脑的应力，同样也能造成晕厥的效果……”
“还有喉头软骨，这个你们都知道的……”
“心脏，胃部、也就是我们平时讲的心窝，哦对了，左肋下方，这个地方是很容易被忽略的，脾脏。注意，脾脏是一个储血器官，很容易破裂造成大出血导致死亡的，没有深仇大恨不要乱打……”
“还有这里、这里……”
……
红色的线条，在大体老师苍白的皮肤上飞快涂抹，勾勒出一个又一个要害区域。
高晋就像一台冷酷而高效的杀敌机器一样，毫无怜悯，把所有凌厉的打法都娓娓道来，平淡言辞里蕴含的凶险，却让每个人背后都生出了一层细细的白毛汗，连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忌惮起来！
直到此刻，李川才明白，为什么他不如赵铁龙和隋轻风那般渊博，却能和二者分庭抗礼，正是因为他在解剖学上的造诣，已经到了精细入微的地步，每一次攻击，都能打在对手最痛最薄弱的环节上！
甚至很可能，就连他在排位赛上的断臂求胜，也是在预谋之中！
因为对照刚刚他讲解的内容，李川发现，他折断自己手臂关节的位置，正是伤害最小的角度。治疗得当的话，未必不能恢复一定的战斗力。
而他最后攻击赵铁龙那几下，却是招招狠辣，造成的后遗症恐怕完全不比断臂小！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长空没有临阵把李川换上去，在主将排位赛上高晋和赵铁龙两个伤员再打一场，他也未必会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必败无疑！
难怪他对苏芒的换将计划兴趣缺缺，这家伙很可能原本就想靠自己去再打这一场的！
“真是好心机，好城府啊！”
李川正在为高晋的老谋深算和自己的后知后觉而咬牙切齿，突然，他的眼神扫过台面上的大体老师，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秒，他已经失声惊叫道，“不对！”
“什么不对？”高晋丢下手里的记号笔，问道。
“我和孟小虎打了两场。”
李川眼神黯淡地说道，“我很确定，这图上八成的要害，我都攻击过，但是对他毫无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