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霍东辰默了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现在自己心里有道门槛,他站在门槛内,把小东西排除在门槛外,他自己跨不过去,也没有让祈莼跨进来。
他不是没想过去拿最近几天的数据,那些照片,以及一些监控录像问祈莼,要一个解释,可是,他怕在小东西解释的时候看到她眼中的闪烁与躲避,他怕自己会在她的肢体语言中察觉出那是一个祈莼为他专门准备的谎言,他也怕,万一不是小东西,他又将会看到祈莼大眼中的受伤,她对他不信任她的失望,他更怕的是他自己,即使小东西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后,他还会下意识去质疑这个解释的可信度。
霍东辰深知,现在,让自己后退一步,自己绝对不会甘心,他做不到去无视那些明晃晃的“证据”,全部都指向祈莼的证据,可是他又不能也不敢,对的,更多的是不敢,不敢向前一步,去问祈莼那些到底是因为什么。
祈莼与霍东辰的感情早就因为林林种种而变得斑驳不堪,丝丝条条的裂痕分布其中,霍东辰有一种预感,如果,将这些摆在祈莼面前,若真的不是祈莼所谓,而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么,他的质问将会把他与祈莼的婚姻推向深渊,这个结果是霍东辰最不愿看到的,甚至连想都不想去想。
是的,简单来说,霍东辰即使处在这样的境地里,也不想失去这一场婚姻,哪怕,现在为难的都是他自己,哪怕他每日都会思索以后该怎么办却丝毫没有头绪,霍东辰都没有想过要与祈莼分开,毕竟,她已经在了他的心里。
此刻,已经是将近午夜,北京时间——十一点二十五分,霍东辰只是休息了短短的半个小时左右,连续几天以来的半个小时,高强度的工作负荷早就超出常人的正常承受范围,霍东辰也不是铁打的,他的大脑很累,很疼,可丝毫睡意都没有。
狠力的揉了揉太阳穴,霍东辰本想抽烟,却摸到了一个空盒,扯了扯嘴角,连他自己都闻出了他身上浓重的烟味,摇了摇头,端了杯咖啡,踱步走到落地窗前,静立。
总裁办的楼层很高,向下看,可以俯瞰小半个B市,繁华,雍容,纵然喧闹,也有了些许夜的平静,霍东辰却没有心思去欣赏他人难得一见的美景。
他现在很烦躁,明明很多公务在脑子里,明明很多数据需要去处理,明明他现在疲惫到了极点,可一闭眼,浮现的还是连鹤掰开的祈莼的小手,斑驳的指甲印,被氧化了的暗红血液,以及,女孩即使晕过去还紧皱着的眉头,未曾送开的唇瓣。
霍东辰现在都有想要自虐自己的冲动了,他知道小东西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他知道小东西是多么依赖他的,可偏生,他现在连去哄她,都不愿意去做,然而,那又怎么样呢?他放不开,也放不下……
只能希望连鹤把她安顿好了……霍东辰叹了口气,默然无言。
那一厢,连鹤看到黑了屏幕的手机,抬眼与靠在门框的李游对视,相对无言。
再看一眼怀里紧闭着双眼的女孩,连鹤还是忍不住心疼,她认识祈莼时间不短了,纵然有再多的还没有解开的疙瘩,可一想到小丫头以往一口一个甜滋滋的“连鹤姐”,她就忍不住去心疼。
“……不……不要……”也不知道祈莼到底梦到了什么,不安的皱眉,嘴里也一再呢喃,“不要,不要碰我……不……别碰我……”
李游,连鹤都是愣了愣,看女孩的样子,应该是深度梦魇了,梦魇往往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可祈莼……
“好了,不碰你……”连鹤轻抚祈莼的后背,放柔了声音,“祈莼乖,安稳睡……不会有人碰你的……”
轻抚,是安抚梦魇住了的人最好的方法,能缓解梦魇中的不安,偏生,祈莼却不是,在连鹤的轻抚下,反而抗拒的更是厉害,隐隐约约的都有些许的哭意:“走开……走开……我不要吃……不要吃药……”
吃药?
连鹤疑惑的看向李游,查询无果,那也只能去尝试着喊醒了,连鹤轻拍了两下祈莼的脸蛋儿:“祈莼?醒醒,祈莼,醒醒……”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轻唤并没有什么用处,祈莼依旧深陷恐惧,挣扎倒是停了些许,可小脸儿上却是满满的悲意,眼角都流下了些许的泪痕,“别打了,她……她都要死了……别打了……”
李游两人都瞠大了眼睛,完全可以确定,祈莼现在梦到的,极有可能是他们查询毫无头绪的那半年,离开第一任养父母,被祈家领养前的那半年。
哪怕仅仅只是几句梦呓,李游也可以确定,那半年对于祈莼来说,应该是她人生中的地狱,不然,那么悲,那么疼的样子,又从哪里来?
正在两人束手无策的时候,门铃想起,李游皱了皱眉头,暗示了一眼连鹤,自己下楼去开门,一只手握紧衣兜里的手木仓,现在已经不早了,午夜里来敲门,不得不去提防些许。
“李游,开门,是我。”杜笙耳力惊人,听出愈发靠近门的格外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出声,语气并不怎么好。
任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午夜电话从被窝里跑出来,想必心情都算不上多好。
李游愣了愣,反应也快,开了门,带了几分恭敬:“杜博士,老大给你打电话了?”
“说吧,祈莼又怎么了?!”杜笙也懒得吐槽什么,叹了口气,“听霍东辰的语气,情况算不得多好?”
本以为一大晚上被召唤,难不保是祈莼的痛经又犯了,可一上了楼,看到了躺在床上被连鹤看护着的女孩,杜笙怒了,很怒的那种。
他妈的,一个梦魇也要他一个常春藤毕业的医学博士来看?!
“霍东辰,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点儿过分?!”杜笙一时气不住,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只是接通,就开嗓怒喝。
“嗯?”霍东辰凉凉低应。
“他妈的你老婆只是梦魇,只是梦魇,你他妈的知道不知道?!”杜笙怒意更重,尤其是在听到男人没当回事的语调后。
霍东辰反问:“然后呢?”
“然后?”杜笙咬牙,“霍东辰,你看不看时间,这是凌晨,你为了你老婆的一个梦魇把我从我老婆床上拉了下来?!”他们可是有午夜运动的好不好?!
“怎么,不可以?”别人夫夫生活都好的不得了,霍东辰心情愈发的不好,阴测测的开口,“杜博士这是有意见?!”
饶是杜笙,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果断的挂了电话,算了,他就当这男人内分泌不调,对他的美满生活羡慕嫉妒恨好了……
杜笙一向都是,比起霍东辰,他更愿意去解救软绵绵的祈莼。
叹了口气,杜笙做到床边,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不过四五分钟,梦魇中的祈莼就已经有了悠悠转醒的迹象。
“祈莼?祈莼?”杜笙低声开口,“回来……”
黑暗中,祈莼感觉自己很累,很怕,很难受,她刚刚……刚刚看着好多年前的一幕幕……小小的她被保姆用了手帕捂住口鼻,晕过去后带走,然后就开始了生不如死的半年,拳打脚踢,冰库过夜。
她看到小小的她与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孩女孩蜷缩在一起,被黑衣人呵斥,打骂,被当成小小的奴隶,甚至是……
衣服的破裂声,小小的她的挣扎不止,周边孩子的哭闹声,黑衣人逼近的粲粲笑声,深深地烙印在她脑海的最深处。
祈莼看着那一幕幕,一幕幕她很多年来一直抗拒想起的,格外真实的虐待,她试图喊她,喊正在遭受这一切奄奄一息的小小的她,她去推开那些人,去帮她自己抗拒,然而,她只是梦的旁观者,只能看着当时无力反抗的她被丢来丢去,不被人当人看……
祈莼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她想醒来,不再去看当时的凄惨的自己,可是似乎有一个力量去牵扯着她,不让她出去,它在低声告诉她——祈莼啊,出去做什么呢?外面也没有等你的人,你看,你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不一样都还是被忽视吗?在这儿吧,在这儿陪我吧……
祈莼想要抗拒,想要去反驳不是,可是,她却哑口无言,怎么不是呢?她本就没有人去等她,那个人,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最近都遗忘了她的存在了。
家?是什么呢?
无非是那个男人为她编制的美好幻境,所谓的爱情更像是伤人的利器,回到现世里,要面对的也是种种不堪。
罢了吧,也就不回去了吧,不去面对爱的人不爱自己的事实,不去面对现实里的种种骗局,不去面对现世里的冰冷,除了最初的孤儿院,她还有什么呢?
“醒来……祈莼,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