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琴声愈发的缓了,旋转的女孩也逐渐的慢了下来,白屏板上的墨迹也成了形。最先有了形的是梅,白屏板上的梅可谓是墨迹极其不错,探波傲雪,剪雪裁冰,一身傲骨,映立枝头。
其次的兰也出了样子,纵然空谷而立,幽放其中,孤芳自赏,亦然香雅怡情。
接下来便是竹了,一副竹可算是占了前两幅的头筹,也不过几笔,就有了筛风弄月,潇洒一生,清雅澹泊之姿。
最后的菊就有些繁复了,一抹,又一抹,绘出晚秋时节斜阳下矮篱畔的一丛黄菊傲然开放,不畏严霜,不辞寂寞,凌霜飘逸,很是特立独行,不趋炎势。
在场的纵然有很多不是行家的人,可女孩的令人惊艳的舞姿已足够令人着迷,随之绘出的墨迹也见得出其中功底,可没有一个鼓掌的,不是因为不够鼓掌,而是生怕掌声喧哗,惊到了翩跹起舞的佳人。
“一曲惊鸿似梦中,梦里柔肠别后同。不见未央叩玉扃,他年一笑烟云重。恩宠皆随流水东,青丝成风剑如虹。白玉为笛翩然风,梅落清秋翦水瞳。”古筝的声愈发的缓,更显几分清幽,起舞的祈莼见画已好,就没了别的心思,旋转看了众人,轻启绛唇,婉转的娇声吐口而出,和着声调,“不问年年岁岁楼东盼君别,美人湮 一笑风云问残年。只见明月圆又缺,只见流水覆杯雪。不见飞花携满袖,不见离殇无断绝。”
好似娇喃的歌声颇是悠扬,席间的人还未饮酒,就已经在女孩犹如呢喃中醉了心,其中不止一个公子哥在垂涎厅中翩然的娇女,恨不得马上席散,求得佳人联系方式,闺名为何,家又在哪里,眼中垂涎意味越浓的人,就越加的感觉到有一种危险在自己身旁。
没错,佳人确实是美,美的让霍东辰都有些诧异,诧异自家迷糊的姑娘居然会有此刻迷人的风采,唯恐天下大不乱的庄勰示意霍东辰看向其他眼露馋意的男人,调侃:“霍大少哦,看好你家的美人儿,今晚惊鸿一现,肯定有众多蜂蝶去采你家的鲜花~”
“我看谁敢?!”不用经庄勰提醒,霍东辰早就有了觉察,冷着脸把宴会中差点漏口水的男人一个个扫了过去,声音犹如三尺寒冰。
“哎呦喂,”从来不怕事儿大的庄勰眯着桃花眼,对着厅中旋转舞动水袖的祈莼舔了舔唇,佯装花痴,“所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你霍大少即使再厉害,还能把美人儿时刻的带在身边?要不是朋友妻不可欺,我肯定第一个上去守着佳人下台……”
庄勰愈加放肆,霍东辰的脸就愈发的难看,索性扔了个桃子过去堵住男人的住,他自然知道自家姑娘不是庄勰的那口菜,可并不代表别人会不喜欢,纵然有忌惮霍家的人,可并不代表没有色胆包天的男人暗地里下手,这个圈子到底有多乱,浸淫在其中多少年的霍东辰又岂会不知?
更何况,更何况这丫头还小,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风华初绽的时候,而他早已经三十而立,虽肯定这丫头恋他,念他,喜欢他,甚至是可以说爱她,可怎么能肯定会刻骨铭心到长久?
更何况,更何况他还做不到也去爱她,长久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又能坚持多久?像一直爱着庄勰的林婧,近二十年的爱恋,说走就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像一直说爱念云的那个女人,到现在回了国,见了面,却是陌生人;
瞬间的功夫,脑中的想法就已经百转千的霍东辰紧绷着下巴,看着舞步欲要停了的女孩,突然升起一种念头,想要把小丫头禁锢在公寓里,她的美丽,她的灵动,只需要他一个人知道就好。
“东辰?”厅正中的女孩终究是停了,留给众人无限遐想,顺着众人拍巴掌的庄勰不解的看着愣神的自家发小,轻声喊。
笑话,这可是他家老婆,此时不拍掌,难不成把赞美佳人的机会都留给其余的公子哥?
这厢的欢喜,自然会有人记恨,从女孩开始舞动之初,苏婉的心就一直在不安的“怦怦怦”跳个没完,她怎么看着这女孩的身形那么像祈莼呢?
不,不会是祈莼,苏婉看着停住的蒙面女孩紧咬下唇,不可以是祈莼,怎么能让祈莼成了今晚的焦点呢?
很显然,在女孩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就打碎了苏婉的祈愿。
“二叔,我这寿礼,可还让你满意?”蒙面的祈莼站定后,轻启朱唇,婉转出声。
众人皆是一愣,称呼霍心庭为二叔?那,那不就是……
而在一旁的苏婉,手在这一瞬间紧握成拳,暗自咬牙,恨恨的看向一侧的官瑶,都是这个蠢女人办的蠢事!
“好,好,好啊,”坐在主位的霍心庭笑的灿烂,语气里难得露出些许柔情,“很像,很像我家那位生前跳过的惊鸿,像,实在是太像了!”
此刻也是恰巧,门外的轻风吹落了本就不稳的面纱,露出女孩娇嫩的素颜,小脸儿上带着些许绯红,显得祈莼尤为娇娆,惊为天人。
“还差些东西呢……”祈莼不满意的看了一眼四个白屏板,拍了拍手,之前的女佣拿了只毛笔上来,祈莼摘了长达几丈的水袖,接过毛笔,轻移步到白屏板前,朗声开口:“梅是高洁志士,是一种寂寞中的自足,一种“凌寒独自开”的孤傲。它不屑与凡桃俗李在春光中争艳,而是在天寒地冻、万木不禁寒风时,独自傲然挺立,在大雪中开出满树繁花,幽幽冷香,随风袭人。”
随之提笔在独留的空白处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霍心庭笑着点头,极为满意。
“兰是世上贤达,”祈莼抬头笑看众人,“空谷生幽兰,兰最令人倾倒之处就是幽,因其生长在深山野谷,才能洗净那种绮丽香泽的姿态,以清婉素淡的香气长葆本性之美。这种不以无人而不芳的“幽”,不只是属于林泉隐士的气质,更是一种文化通性,一种“人不知而不愠”的君子风格,一种不求仕途通达、不沽名钓誉、只追求胸中志向的坦荡胸襟。兰花从不取媚于人,也不愿移植于繁华都市,一旦离开清幽净土,则不免为尘垢玷污。”
再次将笔落在兰处的空白——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
坐在这厅中的人哪一个不是各界的鼎鼎有名的人物?先前还有许多看不上祈莼这种小户出身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服了气,这样惠质心兰的女孩子即使放在他们的圈子里,也算的上“窈窕淑女”了吧?
“竹,是谦谦君子,”看着白屏板上的竹,祈莼难免想起孤儿院教给自己成长的老人,语气里带了些许恍惚,“它的‘劲节’,代表不屈的骨气;它的‘虚空’,代表谦逊的胸怀,它的‘萧疏’,代表着超群脱俗。 ”
“好!”同样对竹有偏爱的连哲也极为喜欢女孩的这番话,朗声赞同,对上傲然厅中的女孩明亮的大眼,心中一震,果真是清透的女孩子。
祈莼轻笑,即使得了连家家主的认可,也不过是点了点头,提笔写下——何可一日无此君!
“如果说,冬梅斗霜冒雪,是一种烈士不屈不挠的人格,春兰空谷自适,是一种高士遗世独立的情怀,那么,秋菊才兼有烈士与高士的两种品格。”祈莼仔细的将记忆中老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一字一顿的吐出,“至于菊,才堪称为世外隐士。”
轻抬手,重落笔,写下最佳——不是花中偏爱菊, 此花开尽更无花。
“好!”这边女孩笔落,霍心庭就已经拍了巴掌大笑,“我本以为霍家这种商贾气十足的地方难有清流,如此看来,东辰的媳妇颇得我心,颇得我心呐!”
画是上等的墨画,字是顶好的行楷,一画本就难求,好字更是千金难遇,此刻四幅,可谓是齐了,若不是亲眼看到是女孩所作,恐怕在座的人都会以为是大家所写。
“二叔前半生可谓是枭雄,”大眼弯弯的祈莼清声开口,“抚养东辰是费尽了心思,我身为东辰的妻子,对二叔既有敬佩又有感激,走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东西,想着二叔一生呼风唤雨,寿礼也是着实让我为难了许久,索性投了巧,望二叔不会太过于嫌弃,我不会给东辰丢脸,就好。”
被夸,也是不骄,站在那里就好似幽兰一株,霍东辰看着女孩挺直了腰,小脸儿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轻笑,乖乖巧巧。
“小莼儿说的又是客气话了这是,”与小丫头相处过些日子的霍心庭笑的开怀,点头,“平日里藏的也够深了啊,不错,不错。”
有些害羞了的女孩屈了屈膝,淡笑着离开大厅,去换了衣服,随后再上的表演,就再也没有一个有祈莼更让众人震撼的了,一时间,厅中觥筹交错的劝酒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