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王君隐在极乐宫受到九夜玄的虐待,那些虐待的方法千奇百怪,像是带着深深的爱,又带着深深的恨。
九夜玄把他对那个女人极致疯狂的感情,都发泄到了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
他常常称呼施夫人和王君隐为他的夫人和孩子。
终于,王君隐在无法形容的苦难折磨中长到了十五岁,也就是八年前。
有一天,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遇见了施夫人的堂弟王狄,王狄认出了他,并想方设法帮助他逃了出来,被极乐宫人追杀,亡命天涯。
最后,他们逃到了巴蜀境内的一个村子里。
那个村子名叫燕尾村,燕尾村里有座山,叫做燕尾山,燕尾山下,住着一个可亲可敬的姐姐。
那个姐姐,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小名儿,叫做燕尾姑娘。
那个姐姐美丽柔弱,精通验尸,对他极好。
当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她十分冷淡,经常拿话讽刺她,羞辱她,挖苦她。
可是,她却总是那么耐心地听着,经常给他洗衣做饭,就算他换着法子讽刺她,她却总是怯怯地,温柔地跟在他后面,把家里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都拿给他来,为此,还经常回家挨打。
最初,他只觉得每当看见她因为他挨打,有一种报复式的快感。
他以为,这么来回几次,她总不会再来找他了。
一个月过去了,她果然再也没有来找他。
他站在那个他们从前经常见面的燕尾湖边,望着碧清的湖水,洁白的芦苇,忽然感觉很寂寞。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给你做了糕点。做了一个月,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的心忽然一荡,像是空虚了许久的地方忽然被填满了。
他有些颤抖地吃了糕点,那糕点什么味道他也不知道,吃完了他也不表示感谢,只说这糕点做得太难吃,京城里随便什么姑娘都能做得七种颜色,七种款式。
燕尾姑娘讪讪的红了脸,说道:“等我再长大一点,等我以后有机会走出这个村子,等我能去京城了,我也学会做七种颜色,七种款式的糕点。”
末了,她声音放得低低的,柔柔地,带着一点甜蜜的温柔的情绪——
“给你吃。”
那个”给你吃”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清甜,那是他一生里听过的最动听最温暖的声音。
他这一生,被父母抛弃,被养父虐待,被身边人算计,早就养成了狠厉绝情的性子。
他所看见的,所认识的所有人,要么恐惧他,要么同情他,要么想要利用他。
杀人或者被人杀,世界在他的眼里,只有这两个事实。
从未有人用这样温柔真挚的态度对待过他。
少年颤抖了起来,像是不能承受一般,哑声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你对我有什么目的?”
燕尾姑娘脸红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因为……因为,我从前有一个弟弟,和你一般大的,可惜后来死了。我看见你,总觉得很亲切,好像我弟弟又回来了一般。总想要对你好些,可是……”
少年的声音更加颤抖了,已经不能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是什么?”
燕尾姑娘扬起脸,有些天真而又为难的样子:“可是,姐姐却不能嫁给弟弟,这可怎么办呢?”
少年的王君隐忽然沉默了下去,半晌,又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那我以后,就管你叫姐姐了。”
燕尾姑娘脸色黯淡了下去,不过只是一瞬,又高兴起来,低声喃喃道:“若是不能嫁给你,就做你姐姐,也是好的。”
那一句话之后,少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生长了出来,刹那之间,如同漫天盛开了盛大烟火,照亮了他黑暗苦难的人生。
于是,那个和他同岁的燕尾姑娘,愕然地张大了嘴,看见那个一直冷酷恶毒的少年忽然站了起来,疯狂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像是忽然中了什么毒一般,又或者是像是忽然发了疯一般。
然后,她看见他似乎是跑累了,最后,他跪在地上,仰望天空,双手虔诚地向天空伸出手去,嘶声喊道——
“老天,老天,我不恨你了!我不恨你了……”
那声音像是带着哭腔,自肺腑中发出,燕尾姑娘站在那里,手中一个细蔑竹编的小篮子,里面放着几个粗糙的糕点。
这样又过了半年,那少年仍旧每次看见她,就恶作剧般地叫一声:“姐姐”,叫得那小姑娘面红耳赤,才善罢甘休。
半年后的那一天,宫里有人来找他们,是独孤皇后的人。
他迫不得已再次流亡,在流亡的前一天晚上,他约了她四更时分在燕尾湖边等他。
那时候,她有些好奇又欣喜地问他:“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说:“是令你开心的事情。”
她的脸上出现了雀跃的神色,然后,他又恶作剧般地补充了一句,”姐姐。”
燕尾姑娘的脸色又黯淡了下去,良久又问道:“你叫我等着,我总是会等着的。可是,你会来吗?”
他凝视着她许久,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如果我不来,你可以打我一顿出气。”
燕尾姑娘就抿嘴笑了起来,温柔而甜蜜,却又带着一丝忧伤和期望:“你既然当我是姐姐,我怎么舍得打你。”
那语气里的期望如此明显,他忽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要是再说下去,就会破坏了他今日的计划。
他转身就跑了开去,大声地又喊了一声——
“姐姐,等着我,我一定不会失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