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眉心雪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开始出现了问题。
她开始忘记了关于眉心雪、雨凝烟和燕尾姑娘的记忆,只记得作为含山公主的记忆了。
她想问身边的大嬷嬷,可是大嬷嬷也消失了。
然后是不断地死了一些人。
先是原本要与她和亲的那个土谷浑王,然后是宫里、朝廷中的一些人,据说江湖中的极乐宫也被一并拔出,最后是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在请她参加太子生日宴会的时候,忽然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不行了,临终前,她唤了眉心雪前来,拉着她的手,低声笑道:“哀家知道你的秘密,你不是真的杨家人,你不是……”
眉心雪正想问她,为什么她会知道,但是还未等她问出来,独孤皇后就死去了。
眉心雪怔了许久,恍惚中有人曾经对她说过——
“在我死之前,我会杀了所有要杀你的人。”
她隐约记得那是一个男人,可是却始终想不清那人的容颜,像是有一只命运的手将那人的一切从她的脑海中清除了。
过了三个月,眉心雪陪着心情沉痛的杨坚下江南,闲得无聊,在一个茶楼里面喝茶听小曲儿,上面那两个女孩子做的一手好兰花指,弯弯绕绕的,看起来很美,做的时候想必很疼。
那茶馆叫做”心安”,似乎有些熟悉。
茶楼里有人说起前些年有一位权倾天下的中书监大人,因为心肠歹毒,手段毒辣,害死了不少人,好在天公有眼,皇上圣明,终于被凌迟处死。
“处死的那天,他喝完了一壶酒,将酒壶扔在地上,对着酒壶磕了三个响头,可真是古怪。”
眉心雪听着听着,不过晒然一笑,或许是这酒壶是某个重要的人,所以临死前对着酒壶磕头,也是人之常情。
这时又听见人说:“还有更古怪的呢!大约是因为他心肠太黑,割下的肉全都是黑色的。啧啧,你们没看见,那肉黑得跟炭火似的,果然是‘本朝冷心冷情第一人’,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呢!”
“据说,那王大人可是一表人才,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
眉心雪喝着酒,望着舞台上的兰花指,对身旁的小宫女琉璃笑道:“如此太平盛世,听见这些胡乱谣传的话,真令人扫兴,以后叫人提点下这里的地方官,治下不严,如何树立朝廷威严?”
旁边的小宫女琉璃领命下去了,在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在大门口徘徊数日,看见琉璃出来,急忙拦住,急急忙忙地说道:“姑姑,麻烦您把这个匣子送给公主……”
琉璃正待翻白眼,见那人神态哀恳,着实不像坏人,于是将匣子收了起来,转交给另外一个宫女云夏。
在接触那个匣子的时候,琉璃忽然感觉心中莫名一痛,像是抱着一个沉痛的遗愿。
眉心雪看完了一场兰花指之后,又觉得有些无聊,想在扬州街头走一走,在街头看见一群人在殴打一个肮脏的乞丐,身体臃肿,脸上却仍旧画着雪白的粉,看起来像个落魄的媒婆,精神有些市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的。
她叫人打赏了一些钱财,就过去了,那老媒婆忽然睁开了昏暗的眸子,低声说道:“我是宫主,我是宫主,你带我走,我教你炼制‘罐人’的秘诀,你可以天下无敌……”
旁边一个小孩天真地问他:“‘罐人’的秘诀是什么?”
那老媒婆笑道疯疯癫癫的:“‘罐人’,是那些天生缺陷,将死未死,或者得了绝症的人,为了钱财自愿用来作为仵作、大夫和制毒专家用来练手的人……可以练成绝世武功……”
眉心雪的马车停住了。
那老媒婆的声音继续嘶哑地叫道:“所以这世上所有折磨人的方法,世上所有的死法,所有的毒药,‘罐人’全都晓得。”
那小孩天真地鼓掌:“那你制作过的最成功的罐人是谁?”
那老媒婆桀桀地笑道:“是我的儿子,我把我的儿子做成了‘罐人’,他被凌迟处死之后,身上的肉都会变成黑色……”
那小孩皱着眉头,天真地指责道:“你对你儿子可真狠心……”
老媒婆笑得跟哭一样:“谁叫他不是我亲生儿子!我对我亲生女儿可好了,我让她当了公主,虽然是前朝的公主,你知道公主是什么吗?”
眉心雪在马车里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现在的疯子可真不少……”
独孤皇后死后不久,杨坚因为哀伤过度,身体日渐衰弱,眉心雪在御前尽心侍奉,这一日,杨坚忽然拉着她的手,笑得很慈爱:“你知道为何那一日我会确定你是我杨家的女儿吗?”
眉心雪愕然地望着他,这也正是她一直疑惑的地方。
杨坚低下头,拉着她的右手,翻开了右手拇指的地方,指着上面的一处褐色伤痕,低声道:“我们杨家的人,右手拇指都会多长出一个指节,在出生之后,就会命人割掉,然后用黄酒在上面涂一层,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个褐色的疤痕。”
眉心雪手一颤,恍惚中记起在某一个已经消逝很久的夜晚,有人曾经在她的拇指上轻轻一刺,当时她只觉被针刺了一下,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她努力回想当时那个人的容颜,隐约觉得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可是,她却什么也想不起了。
当夜,她回到宫中,宫女云夏呈上来一个黑匣子,她打开一看,险些呕吐出来。
里面黑糊糊地一团,似乎是一颗心的形状,由于时日有些久远,上面好像还刻了什么字。匣子的角落里,还静静躺着一枚玉扳指。
眉心雪看了半天,也没认清那两个字是什么,于是她命人将送匣子的那人传来当面问话。
在等人的时候,她拿起那枚玉扳指,慢慢把玩着,
最后,她戴上了那枚玉扳指,觉得有些大了,但是刚刚遮住了右手拇指上的那个褐色疤痕。那扳指安静温润,像是蕴藏着无数沉默的心事。
传唤的人来了,自称是她一位故人所托,送来的遗物,请公主好好收藏。
眉心雪哂笑一声,准备将玉扳指退下来,扔进匣子里,谁知却卡住了,拔不下来,只得作罢,心中却有些不爽。
于是,她对旁边的宫女们说笑道:“如今这世道越发怪了,这几年来,自称是我故人的,前来送我遗物的人倒是不少……什么燕尾花、清风明月剑、魅影……这次你们又想编造些什么新鲜故事给我?罢了!云夏,赏一百两银子,打发出宫吧!本宫见不得这些血腥的东西……”
那人却不接银子,只是一直哀恳地说道:“我家主人生前吩咐过我,要我无论如何要把这些东西交给您,说是要您一定要记住他,否则他……”
那人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不敬,因此不敢直接说出口。
云夏已经怒斥道:“大胆刁民,竟敢对公主不敬!来人……”
眉心雪静静地凝视着那个黑匣子,伸手抚住那个玉扳指,低低问道:“否则他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