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伽蓝王子却眼睁睁地看着饿殍遍野,众生受苦,却不发一言,冷眼旁观,就算对占了他王位的大冥王有所不满,那也是属于私人恩怨,与扶风国民何干?
何况,大冥王那么虔诚地叩拜于他,听说磕破了额头和膝盖,那英俊的脸上也几乎破了相,严重影响了他在后妃心中的美好形象,严重点还可能导致夜生活的质量。而且在云鼎之上,只吃了几个御膳厨房做的糕点,他却依然毫不领情,这着实令人生气。
对伽蓝王子的不满开始在扶风国内迅速蔓延,最初只是几个酸腐的文人写了几首诸如“昨夜梦中惊坐起,才知自己不是人,不是人来枉做王,做了王也不干事。”
后来,因为其他文人都饿死了,就只剩这一首诗广为流传,因为简单好记,通俗易懂,很快在全国流传开来,这位诗人很快被邀请进了御赐的天平书院,担任了名誉讲师,开宗立派,成立了名为“大众新文学”的新文学流派,这当然就是后来的事情了,此处略过不计。
再然后,就有无数饿得快死的人,倒在云鼎之下,伸出双手,虔诚地向伽蓝王子求救,然而,直到最后一个人断气,伽蓝王子仍然保持沉默。
直到灾荒蔓延到全国,人口已经损失了接近十分之一,有些偏远的小州郡,呈现饿殍千里的景象,这时候,有些有识之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忧愁,在这样的灾难之下,如果魔族和暗族趁机发动侵略战争,扶风国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亡国。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他们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在扶风国陷入绝望之际,有人曾经向云之城邦和龙族求救,但是被云之城邦拒之门外,使者在出门之际,发现云之城邦的人似乎集体生了一场怪病,都有些病恹恹的样子。云之城邦的轩仪女王据说因为同胞妹妹的死因不明,决定等扶风国这一场饥荒过了之后,亲自过来找大冥王讨个公道。
龙族的龙王据说发了头风,看见生人就发作得厉害,使者只得悻悻而回。在出门之际,求援的人听见龙族的人在悄悄议论:“一个背信弃义的国家,凭什么要帮助他们。”
“云之城邦曾经帮了他们那么多,如今却翻脸不认人,真是令人寒心。”
“这样无情无义,背信弃义的种族,还事灭亡了的好。”
……
就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况之下,扶风国的人们已经绝望了,饥荒发生了一个月二十一天之后,九月初八那天傍晚,两队神秘的使者进入了京城。
一队使者从北方来,全身都笼罩在灰暗的长袍里,只露出了脸和手,脸色也是灰暗的,眼珠是暗黄色的,像放坏了的鸡蛋黄。从灰袍里露出的双手,只有三根手指,长而坚硬,如同鸡爪一般,上面长着坚硬的灰色鳞甲,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站立的巨鸡,每个人背上背着两个行囊。
如果是北方落雁关的将士,一定会很快认出,这是来自北方的仇敌暗族,因为外形像鸡,他们给暗族人取了个绰号叫做“野鸡”。
著名史官黑石老人曾经在他的著述《异域杂记》中写道,暗族人貌丑,形似鸡,为人阴暗诡诈,善使毒和机关之术,其毒危害甚广,非唐门不可解。
另外一支队伍从南方来,穿着黑色犀牛皮做成的水靠,脸色苍白,肌肉强壮,虎背熊腰,外表和人看起来差别不大,但是比普通人类高出两个头,同时脊背上隆起了一道梁。
如果是南方渭水关的将士,一定会很快认出,这是来自南方的仇敌魔族,他们也给取了一个外号“水牛”。
黑石老人曾经在他的著述《异域杂记》对此也做了精准的描述,魔族人身形魁伟,力大无穷,善骑射,搏击。脊上起梁,修为愈高,梁愈浅。
如今,这两支队伍从一南一北,分别进入了扶风国境内。
暗族的队伍在北方落雁关遇到了拦截,将士们正准备就地拿下,那个零头的暗族人拿出了一面令牌,那面令牌上面刻着一只金色的凤凰,凤凰羽毛组成了一个“冥”字,那是代表扶风国国王的最高通行令。
“是贵国王上向我们的大王求助,我们是受大冥王的邀请,前来帮助贵国解决蝗灾的问题。”
召唤兽落雁关的将军本是出身青云宗的人,自从清韵道长开始闭关之后,摘星教的人在军队的力量开始迅速膨胀,他也听到了一些相关的传言,比如清韵道人不受当今王上重用,导致青云宗的势力必将大大衰落,比如摘星教将从暗处走到明处,成为新的国教。
将军沉默了片刻,想起这些传言,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下令放行。
同样的场景在南方的渭水关也出现了。
七天之后,两支队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京城之外。
那一天是黄昏时分,太阳还未落山,京城里的夜市逐渐开张,小摊小贩们开始将摊子摆了出来,一声声热闹的吆喝在街道两边响起:“香香甜甜的糖葫芦,来一串咧!”、“糖炒栗子,好吃的糖炒栗子!”、“桂花馒头一个铜板三个!”……
这是京城人们最喜欢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约了三五好友,逛逛夜市,在路边简陋的小摊上,买点好吃的,就足以慰藉这一整天的辛劳。
西市桂花巷的三嫂馄饨摊子每天晚上都特别热闹,不仅是因为三嫂的馄饨做得特别好,更因为三嫂人长得美,性格也爽朗泼辣,人们私底下称呼她为“馄饨西施”。
她今年二十五岁,丈夫参军死在和魔族的战斗里,兄长死在和暗族的战斗里。她一个人带着八岁的儿子,靠着整个馄饨摊子,不仅养活了全家人,还送儿子小葫芦上了学。
小葫芦下了学,穿着干净的短袄,在他娘的馄饨摊上帮忙,八岁小男孩,圆嘟嘟的脸蛋,眼睛黑亮亮的,透着机灵。
稚嫩的声音一声声响起:“十个馄饨,一个铜板。二十个馄饨,两个铜板。客人,您多给了一个铜板了。哦,是赏给我的,谢谢你啊,大叔,大叔你可真是太好了,明年的科举一定金榜题名,哦,您不是书生啊,那恭喜您每年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
然后,这时候,他母亲就会咳嗽一声,带着歉意给客人道歉:“对不住啊,这孩子,没时间管教,他是越来越皮了……”
客人笑得一脸愉快的表情,忙不迭地摇头:“我就稀罕这孩子的精灵劲……”
小葫芦回到厨房里,他娘亲使劲戳他的脑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
小葫芦吐吐舌头,学着大人的声音:“你不知道,娘亲,现在的男人啊,据说人生有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我这么说,他肯定高兴坏了,一高兴就给我铜板……”
……
这一幕非常温馨,充满了人间寻常的温情,每一天都在发生,本来没什么稀罕的,可是,有人却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幕,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有羡慕,有感动,有困惑,还有浓浓的自嘲。
那个人是日落时分来的,可是却一直站在馄饨摊子外面,直到掌灯时分。
等到最角落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之后,那个人才走上前去,坐在那里,低着头,小葫芦眼尖,一眼看见了那个客人,赶紧过去招呼:“这位客人,我们这里有猪肉馅的,牛肉馅的,鸡肉馅的,还有猪肉牛肉混合馅的,猪肉鸡肉混合馅的,请问您要哪一种的?或者是每样来一点?十个馄饨一个铜板,二十个馄饨两个铜板……”
小葫芦像往常一样背着菜单,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背到后来,却感觉背心凉飕飕的,感觉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这个客人,直觉这个客人有些奇怪。
他穿着青袍,披着黑色披风,带着一顶石青色的软笠,软笠上面垂下了一道淡青的烟幕,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一张嘴和一个下巴。
小葫芦望着那个嘴和下巴,忽然说不出话来,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那下巴曲线美好流畅,在昏暗的油灯下,仿佛有钻石的光芒跳跃在上面,将那半张的嘴唇越发衬得精致秀美,仿若一开口,吐出的就是珍珠宝石一般。
小葫芦心中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这一身黑色的披风必定非常厚重,结实,密不透风,而且肯定是穿了许多层,才能盖住这钻石一般的璀璨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