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路上走着,谁也不能代替他人去走他的路。要十分幸运,才能让两个人心甘情愿走上同一条路。
而苏墨,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个运气。
她随着镖局在西周穿梭着,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谁,从哪里来,打算去哪。她也对自己过去的事情闭口不提,每天都和镖局的人厮混在一起,接镖,护镖,在每一个停留的角落,找一个叫做三爷的人。
她已经不愿意去思考自己未来的归宿了,在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里,她感觉到一种自由的快乐。
真正的,整个人都只属于自己的那种自由。
而在苏墨消失了之后,过去的所有人,都像是被拨正了自己的线路,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轨道。
大夏的苏柳,开始和苏容贤并肩作战。自从知道苏墨独自离开了之后,他便明白苏墨是找不回来了。如果她不愿意回来,她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况且,苏仁智似乎已经对他不怎么感兴趣了。在这种时候,苏容恒简直有点落井下石,时不时就要过来招惹一下他。
北燕的南宫贺,开始招兵买马。过去和赵家、南宫祝的争斗,让北燕的兵力大幅衰退。在得知苏墨消失了之后,他终于开始管理自己的国家了。
虽然如今大夏和西周并没有趁火打劫,但是国家兵力不足,必然会成为鱼肉任人宰割。他北燕本是兵力傲视群雄,但是这一战让他元气大伤了。
西周的长孙无定,开始着手夺取皇位。长孙庆——也就是他的父亲,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常年来沉迷酒色,让他的身体岌岌可危。
而在这个时候,长孙庆却依然没有立太子。这让长孙无定很不淡定,他决心要好好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先把兄长给干掉。
所有人朝着自己的命运走去,他们都有自己努力的方向。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年。
苏仁智已经不怎么管事了,苏容贤和苏容恒斗得水深火热,众人终于发现轩王依旧是贤王的手下。
北燕的兵力渐渐得到了恢复,南宫贺大肆吹捧商业,鼓动北燕与大夏通商,让国家也渐渐富强起来。
长孙无定稳住了局势,成功地在西周树立起了自己的声名。让整个西周的人,都期待他来接管皇权,一统天下。
而苏墨,她也很好,至少,在那年中秋之前,她都很好。
如果不是临时接了一个镖,也许一切都不会改变。苏墨依旧找那个怎么也找不到的三爷,众人依旧在自己的路上继续越走越远。
但是那天,中秋之夜,苏墨再一次遇见了苏柳。所有人的命运轨迹,又被拨乱了节奏,朝着错误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龙安镖局这一次接了一笔大生意,要护送一批古董去柳州。苏墨本来不愿意去的,但是后来又觉得自己应该证明自己放下了,于是也就跟了过去。
一路行程都很稳妥,龙安镖局毕竟是一个有名有号的镖局,一路上没有什么野贼敢来惹事。
但是,在将宝藏完好交给东家,领了银钱之后,问题就来了。
根据以往的惯例,走镖结束后,必然会有一通狂欢。这么多年过去,柳州还是没有什么长进,最好的酒楼依然是望江楼。
苏墨远远望着夜色中的望江楼,伤感得无以复加。
六年以前,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曾在这里遇到苏柳。
她望着那扇门,想起那年曾经在门口与苏柳对话。
“苏小姐,可是我柳某无意中唐突了你?为何避我如蛇蝎?”
“柳公子,你又为何如此执意呢?”
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只要一想起来就依然历历在目。这一瞬间,苏墨差点要哭出来。
她知道了:她依然爱他,一点也不比当年少。
早在那日被追杀,远远看见马背上他的眼神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沦陷了。后来一切兜兜转转似乎成了一个圈,来到他身边,离开,又回到他身边,又离开,回到他身边,再离开。
这样的戏码,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似乎从今以后两人不会再有牵连。
就好像曾经有一根线,将两人链接在一起。而这个线,似乎在两年前就已经断了。
但是,当苏墨站在这里的时候,当她明显听到自己心里的哭泣声时,当她心痛难忍的时候。她知道,一切都没有结束。
就好像望江楼依然是柳州最好的酒楼,就好像苏柳依然是苏墨最爱的人,一切都没有改变。
镖师们都是行走惯了的人,见外面月色很好,便让小二们在靠江的护栏前支起了桌子。一群人也不进去坐,就在外面叫了酒和牛肉,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昨儿个经过那打马巷的时候,那个姑娘你们瞅见了没有?”
“当然看见了,虽然蒙着脸,不过肯定长得很标致!”
“可惜啊,人家坐在轿子里,一看就是千金小姐,我们也只能想想啊。”
“这有什么可惜的,等会儿吃完之后,我们就去喝花酒去。要什么姑娘就有什么姑娘,要多少就有多少。”
“诶,伪四娘,你今儿个怎么闷闷不乐啊?”终于有一人注意到苏墨的不对劲了。
苏墨望着江水,似乎有些走神。她今天没怎么喝酒,也没怎么吃东西,似乎失魂一样,就只知道看着江水。
“四娘,四娘,你没事吧?”有人推了她一把。
苏墨回过神来,无力地笑了笑,道:“没事,不过是有些累了。”
“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苏墨想了想,点了点头。
“众位兄弟吃好喝好,喝高兴了再出去玩玩。我有些累,就先回去了。”苏墨拱了拱手,告辞。
众人也不拦她,笑呵呵地朝她挥了挥手。见她转身,正打算目送一番,却见她僵硬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众人讶异,过去一看,只见她仰着头,抬头望着楼上雅间。
循着她的视线往上看,只见楼上窗户推开,有一个男人逆光站在窗前。隐约中,只见他的长发被风吹起,缠绕着米白的衣服。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也在看着这边。
“四娘,这人是谁?”众人和苏墨相处了这么久,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还以为是大敌当前,连忙抽出了武器,将苏墨围在了中间。
苏墨很像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却有什么堵在了喉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众人围着她,提防着楼上的人偷袭。
而楼上的人,却是沉默着,与苏墨对视着。
他消瘦颀长的身形,似乎也定格了一般。如若不是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什么物事,众人还要以为他不过是一尊雕塑。
他掏出来的,是一支玉笛。
悠扬的笛声传来,苏柳就站在窗前,低头看着苏墨。苏墨被围在一群人中,她努力地抬头看着苏柳。
是熟悉的《少年游》。
她苦笑着,觉得很无力。
苏柳就是这样神奇的存在。他永远知道用什么来打动自己,他知道这样远远对视比翻身下来找她更让她动容,他知道一曲笛声比一句情话更让她留念。
苏柳就是这样神奇的存在。就算自己扮作龟公,他也能凭一个背影认出自己。就算自己扮成一个镖师,他只要扫视一眼就能认出自己。
在她告辞打算离去的时候,她转过身,感受到一股实质性的视线。于是她抬头,便看见了苏柳。
看见他一袭白衣,柔和如水一般站在窗前看着自己。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看到自己的,什么时候认出来的,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看着自己。
他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已经笃定,她一定能感受到自己。
而悲哀或是幸运,她,真的感受到了。
“四娘?”有人推了推苏墨。
苏墨苦笑着摇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了。
不该来大夏的,更不该来柳州,最不该来这望江楼。
她不紧不慢地往客栈走着,她知道苏柳很快就会跟过来,她也知道就算加快脚程,他也一定会赶上,所以,她反而不想挣扎了。
也许,命运早就写好了。在自己投身去贤王府的时候,命运就已经纠缠不清了。
沿着江水慢慢往回走,苏墨一直都在反省自己。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般纠结而痛苦。
走到竹林中,她听见了后面的脚步声。她知道,苏柳终于跟过来了。
因为这种认知,她的脚步变得非常沉重,似乎一步也走不出去了。
她终于没有力气再走了,她随意靠在一棵树上,闭着眼睛,似乎接受了命运的审判。
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走到了身边。那个人停了下来,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他那如月色一样温柔的视线。
“十九,你离开后的每一个月圆之夜,我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一直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明年明月同我看。今晚月色,真好。”
苏墨强忍着的眼泪,一点一点从紧闭的眼睛中流了出来,再然后,就像洪水一样,泛滥成灾。
一个温暖而久违的怀抱。苏柳将她搂入了自己的怀中。
“十九,这些年,你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