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夏苏容贤病重，说是沾染瘟疫，恐怕没有多久的日子了。”北燕皇宫内，一太监微微弯腰低头说话。
这太监是北燕第一太监，人称“帖公公”。他自小伺候着太子，随着太子登基为帝，身份也提升了上来。虽然官位只封到内务总统，但实权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刻，这个不可一世的帖公公，正毕恭毕敬地向身前的人回话。
“恩，苏仁智呢？”身前那人转过身来，低声问到。
只见他一身龙袍，威风凛凛。眉清目秀，身材颀长，举止温和，书生气质。再细看双眼，又不怒自威，身带一种久居高位的威仪。
这人正是北燕皇上南宫贺，时年二十又三，登基称帝已经八年。
“那昌和王妃自刎之后，苏仁智就命人在皇陵后山修建了一寺庙，从那之后只在寺庙里念经问佛。大概半个月前，他又回到了乾坤殿，太医们日夜在外相侯。虽没有明确的消息，但是看这趋势，估计也是命不久矣了。”帖公公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全是嘲讽。
南宫贺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在殿内走了几圈，又说到：“那苏荣恒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苏仁智又是个大菩萨，大夏唯一棘手的，就只有苏容贤一个人了。要是苏容贤真的死了，那这大夏还不是手到擒来。”
帖公公笑着跟在后面走，说：“谁说不是呢。皇上，依老奴所说，这是苍天可鉴啊！这上天察觉到皇上一片雄心，特意安排苏容贤此劫以来相助！”
南宫贺闻言大笑，道：“赏！”
立马就有两个小侍女端了一个盘子过来，上面一柄玉如意，三个金锞子。帖公公忙不迭地跪下来磕头道谢，又恭敬地领了东西。
“你先下去吧。”南宫贺挥散了帖公公。
帖公公一走，南宫贺更衣上床，又挥退了一切随从。侍女剪了灯花，也自行走开了。
自从南宫贺知道男女之事以来，他每晚总要安排人侍寝。唯独这半年来，他睡觉时候总不许人在旁，甚至连妃子也不安排一个了。侍女们虽然举得奇怪，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
南宫贺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丑时一到，始终一动不动装睡的南宫贺突然起身。他穿了外衣，在龙床下伸手摸了两下，龙床突然挪开，现出一个通道。
南宫贺也不拿蜡烛，从兜内摸出一颗夜明珠，就着细微的灯光走入了通道。片刻功夫，龙床又闭合了，一切如常，只床上的人不见了。
床下这个通道是新打通的，曲折蜿蜒，有无数个分叉。这些分叉口只有一条路是正确的，其他路都是通向死亡之路。南宫贺半年前，秘密安排人前来打通了这条路，随后又将所有知情人全部杀了。
这个秘密通道，彻底成为秘密了。只有南宫贺一人，知道路线。
行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又到了一路台阶。南宫贺步上台阶，走了几步，掀开了头顶的地板，然后钻了出来。
这上面是一间小屋，屋内无甚摆设，不过一桌二椅，桌上一个水壶，两个杯子，外点着一盏长明灯。此刻，这灯正亮着昏黄的光。
对着墙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秃头之人，这人盘膝而坐，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
南宫贺恭敬地走到这人面前，微微弯腰，道：“师傅，徒儿来了。”
那人点头不语，只伸手指着对面椅子，南宫贺明意，在他对面坐了。
望着那人，只见脸上全是条条疤痕，深浅不一，像是一条条蜈蚣爬满了脸。脸色枯黄，似有不治之症。而眼中精光不散，显然精于内修。
“近来听闻大夏贤王病危，又有大夏皇上苏仁智久病不愈，恐也不长于世。圣上欲征兵讨伐大夏，不知师傅意欲如何？”南宫贺问。
那人先是无动于衷，待听见苏仁智久病不愈，神色大变。他抬起头，瞪着南宫贺，眼神发亮，颤抖着声音问：“苏仁智果然不行了？”
南宫贺自从拜这人为师以来，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心里暗暗思量，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说：“具体的情况，徒儿也不清楚。不过是听说他搬进了乾坤殿，太医在外伺候了大半个月了。”
那人听得如此说，竟仰头大笑，一行笑，一行泪流满面。
“苏仁智啊苏仁智，你也有今天！”
南宫贺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冷静了下来，才佯装随意地问了一句：“师傅可是与那苏仁智有故？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徒儿愿为师傅报仇。”
那人大怒，犀利地望着南宫贺，道：“你问这做什么？”
“随口问问而已，师傅自称‘无心散人’，一向淡薄。如今既然对这苏仁智如此痛恨，徒儿又深受师恩，自然想为师傅报仇雪恨。”
“哼！罢了。我不问你的事，你也别问我的事。我自然会帮你北燕夺得天下，但你也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无心散人冷哼一声。
南宫贺不便多言，只微微点了点头。
“你刚刚说苏容贤病重？他不是去金陵治水了？”无心散人冷静下来，问到。
“大概三个月前，他请命去金陵治水。半个月前，他回到了柳州，说是感染瘟疫，日夜在王府调治，只听说病得严重，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
“那苏仁智是什么时候得病的？”
“在苏容贤动身前半个月，现在两个人都在病中，谁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谁也不知道？连大夏的人也不知道？”无心散人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
南宫贺点了点头，心下也觉得奇怪。
“那苏仁智不用说，向来是隐居。虽然说是回了乾坤殿，但是随行诊断的太医都是他手下的人，连殿门都不出一步，别说我们，就是大夏皇长子苏荣恒都不知道情况如何。
至于那个苏容贤，既然是染了瘟疫，自然不会有人去探看。只是不少太医治病回来就也染上瘟疫，暴毙身亡。唯独苏容贤，病重到如此程度，却还没死。”
无心散人放下了茶杯，凝思了片刻，问：“那苏荣恒最近有什么动作？”
“没有动作。起先还在布置谋位登基，这些日子倒是冷静了下来。听说每天两次三次地去探望苏仁智，却连面也见不上。只得去拜见皇后，皇后也见不上苏仁智的面。”
无心散人冷笑一声，道：“皇后？那周国长公主？她倒是长得不错。可惜啊，那苏仁智眼里，哪里有别的女人。”
“师傅说得是，这个苏仁智自从昌和王妃逝世之后，就没有正眼瞧过别的女人了。”
无心散人叹息了一声，目光放远，有些惆怅的样子。南宫贺不出言打扰，任他静思。
“那苏容贤没有得病，那苏仁智，也没有病。你们要起兵攻打大夏，现在还不是时候。”半晌，无心散人叹息说了几句。
“何以见得？”
“苏仁智虽然无心政治，又怎么会忍心让这大好江山败坏在苏荣恒手里？他不过是见苏荣恒动作太大，所以才装病回朝克制苏荣恒罢了。此后一直装病，也不过是为了给苏容贤一个理由回朝。”
“苏仁智病重时，苏容贤在金陵，可没有听说有召宣他回朝。”南宫贺疑惑地说了一句。
“苏仁智自然是想命他回朝，但又担忧紧急召回他，会引起苏荣恒的恐慌，怕苏荣恒临时起义，所以才没有发话。拖了一些日子，苏容贤的耳目知道了，苏容贤自然就会想办法回朝。”
南宫贺闭目想了片刻，内心犹豫不决。
“师傅说得很对，只是徒儿有点不确定。师傅这些话，其实也只是推测，可有什么证据？”
“呵！”无心散人闭上了眼睛，冷笑道：“我一个行动不便之人，连日常起居都需要人照顾，又去哪里给你找证据？”
南宫贺望了望他盘着的双腿，不发一言。
“贺儿，为师知道你向来是一个疑心之人，除了你自己，你谁也信不过。既然你有所怀疑，为何不亲自去那大夏走一趟？行程虽远，快马加鞭，来返十天足矣！”
南宫贺沉思片刻，笑道：“师傅此言，徒儿担当不起。并非徒儿不信师傅所言，师傅神机妙算，自然言无不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徒儿不得不谨慎。”
无心散人冷哼一声，闭目不语。
“师傅也累了，早些休息吧。徒儿先行告退了。”见惯了无心散人这种狂妄的态度，南宫贺也不生气，起身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他一走，无心散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在桌子上摊开了。
昏黄的灯光下，是一张更为昏黄的纸。这张纸，伴随他已经二十年了，因为经常摩挲，已经变得薄弱。
纸上画着一位绝色的美人。美人骑在马上，背上负剑，正回头嫣然一笑。画师该是通天本事，才能将这眉眼中的柔情与机灵，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师妹，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孤单吗？”无心散人伸手在美人脸上摩挲着，就像多年以前摩挲着她本人一般。
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将他脸上的疤痕冲刷掉，露出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