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顾瞻阴晴不定的脾气是世人皆知的,诸位大人十有八九是领教过他变脸的速度的,于是,客气的道贺之后,众人便知情识趣儿的各自散去了。
顾瞻来到殿外,正看到顾锦鹤父子与毕御医站在廊下说话,看在今天自己心情很好的份儿上,顾瞻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二弟,走得这么急,是要去会佳人么?”
可惜啊,这世上总是有这么不开眼的人,非要没事儿找事儿。
顾瞻闻言站下脚步,偏头看向顾眕,淡淡一笑,“大哥说笑了。佳人倒是没有,不过,衙门的同僚还是要去见见的。”
顾眕哈哈大笑,“谁不知那沐子彦是你的知交好友,在她抵达尚京之初,便一头扎进了定安侯府,与你同吃同住。啧啧,为兄还真是眼拙,竟没看出她除了医术还拿得出手勉强看看之外,竟还是个尤物。早先那些传言……啊……”
顾眕说得自愉自乐,笑得乐不可支,连站在他身旁的顾锦鹤和毕御医都是一脸玩味地看着顾瞻,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
顾瞻冷眼看着顾眕,清冷地说道,“大哥也说那些不过是传言。谣言止于智者,大哥身体抱恙,更该静心养身,少听些闲话的好。趁着现在还在京里,寻医问药也方便些。过几日大哥和二叔也要回北境了,旁的倒还好说,若是耽误了军政之事,可就要辜负皇上一片苦心了。”
顾瞻这一番话连削带打,把顾眕气的满脸通红不说,就连顾锦鹤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瞻儿如今真是长大了,考虑问题竟要比你大哥还要强上几份。不过,在其位,谋其政。北境的事,就不必你挂心了。”顾锦鹤冷声说道。
顾瞻一笑,“不过是顺口说说,二叔也不用这么敏感。瞻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顾瞻说罢,转身要走,却被毕御医开口拦住。
“小公爷,微臣有句话想请教,还请小公爷稍侯。”
顾瞻抱着肩,皱眉看着毕御医,挑了挑眉。
“微臣的徒弟薛知微那日被小公爷的手下带走,直至今日尚未归来。微臣斗胆请问小公爷一句,不知何时能放小徒回太医院?”
顾瞻冷笑一声,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放他回去?”
“正是。”
顾瞻点头,“毕御医还真是关心自己的徒弟,这都过了半个来月了才想起问我要人。不过,这事儿不急。等皇上那边儿发了话,你去领他的尸首也来得及!”
“什么?”毕御医瞪大了眼睛,怒道,“小徒不才,可也是官身,小公爷怎么可以滥用私行,取他性命!下官虽然官职卑微,可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到皇上面前将此事说上一说的。”
顾瞻不以为然地笑笑,“是不是滥用私行,你说了还真不算。刚刚我二叔不是说了么,‘在其位,谋其政’,你个太医院的御医,就别随便往刑狱里插手了。别一个弄不好,徒弟没捞出来,反伤了自己。”
“你……”
顾瞻打了个哈欠,再不去理他,连别也不告了,直接拔脚走人。
“简直……简直无法无天!”毕御医跳着脚骂道。
因为龙鳞甲一事,毕御医最近过的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因为开罪了沈敬妃和滕逸扬,自己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也是因为那事,这次抗疫才会轮到他这位已经在御医院呆了三十来年的太医临危授命。
一想到自己今时今日的境遇,皆是拜顾瞻所赐,毕御医心头的这一口闷气就吐不出来。
顾眕看着毕御医,心思一转,微笑着凑到他身边儿,安慰道,“您别和他一般见识。如今,他可是逍遥侯府的世子。虽然不过是个空衔,可毕竟品级摆在那里,就连我父亲都得忍让他三分。”
“如此不仁不孝之徒,实在是让人不齿!”毕御医狠声骂道。
“谁让人家身边儿有个神医撑腰呢!若是没了那个祸害,他还哪里张狂的起来!”顾眕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地说道。
毕御医虽然生气,可是毕竟也是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的老人,见过的腌臜事不胜枚举,顾眕的话才起了个头儿,毕御医便闻出了话里的味道。
他回过头看了看顾眕,心中暗自冷笑:这顾家两兄弟,就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这个顾眕,这是准备把自己当枪使呢。
这样想着,毕御医脸上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顾锦鹤一听顾眕的话,就知道不好。
顾眕的想法不错,可是差就差在了他还是太嫩了。这么急功近利的话,但凡不缺心眼儿的,都听得出来。
更何况,这里是说话的地方么?
这是哪儿?皇宫!
到处都是耳朵眼睛的地方!
这不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眕儿,少在毕御医面前胡言乱语。”顾锦鹤斥道,又连忙冲着毕御医抱拳施礼道,“毕御医,眕儿年少气胜,又是个心思单纯的,说话办事总是凭着自己的心意率性而为,您万万别放在心上。”
毕御医连忙往旁边一闪身,双手托住顾锦鹤的手,“哎哟侯爷,您这可是要折下官的寿么!”
顾锦鹤长叹了一声,“刚刚拜托您的事儿……”
毕御医思量了片刻,缓缓点头,“这样吧,容下官先回家中梳洗收拾一下,申时左右去府上拜会,如何?”
“甚好,甚好。”顾锦鹤感激地说道,“那本侯就在府中扫榻相迎了。”
“不敢,不敢。侯爷客气了。”
御书房中,皇帝坐在龙书案后看着奏折,沈敬妃则坐在旁边的榻上,手里捧着本闲书坐陪。龙书案前,垂首立着一位内侍模样的人物。
“接着说。”皇帝用朱笔批了一本折子,扔在旁边,淡声说道。
“是。”内侍说道,“后来,逍遥公世子离去,定安侯世子出言相激,说逍遥公世子之所以张狂,皆是因为有沐神医扶持,但毕御医没有应言,反倒是定安侯出言安抚了几句,并邀请毕御医过府,为定安侯世子诊病。然后,他们便各自散了。”
皇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出去吧。”
“是。”内侍应声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侧目看着沈敬妃,“你这位亲戚,可是真有点意思。”
沈敬妃轻轻将手中的书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淡然地笑道,“眕儿毕竟年轻,性子又爽直,眼里揉不下沙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再加上前些时候受了委屈,自然心里有些不平。等回北境历练上个几年,自然就不同了。”
皇帝笑笑,“飞轩好像还比他小上两岁吧。倒是比他沉稳些。”
沈敬妃微微一笑,“所以皇上您才因材而用,把他放在了户部不是。”
皇帝点了点头,“飞轩的脾气倒是比小时候好了不少,若这事撂在以前,只怕这会儿定安侯已经跑到朕面前哭诉了。”
“是啊。这几年,瞻儿越是长大越是有他父亲的风采了。”
皇帝闻言,看了看沈敬妃,没有应声,半晌之后,才缓声吩咐道,“你先跪安吧。午时,我去你那里用膳。”
沈敬妃起身,翩翩万福。
“还有。”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皇上看着沈敬妃微笑着说道,“扬儿如今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也该立正妃了。这事,你这个生身母亲,可要好好考量考量了。”
“臣妾不敢。全凭太皇,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
皇帝淡淡一笑,“这是给你自己挑儿媳妇呢,还要你和扬儿自己看中的才更好。你先在众家闺秀中选着,选中了谁,再拿去给太后和皇后过目就是了。”
“是。臣妾多谢皇上体恤。那臣妾可就真的去挑了。”
“下去吧,等朕批完了这些折子,便过去。”
“是。”
沈敬妃再次福了福身,这才扶着侍女的手,走出了御书房。
不过才出院子,沈敬妃脸上的笑意全然被寒意所替代,扶着她的侍女摒息敛气,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会惹到了敬妃。
“来人。”
“娘娘有什么吩咐?”身后的一位内侍来到她近前。
“带些礼物去趟定安侯府,告诉定安侯爷,世子的委屈本宫知道了,眼下,他们还是抓紧回去北境要紧,切不可因小失大,辜负了皇恩。”
“是,娘娘。”
看着内侍远去的背影,沈敬妃的手下暗暗用力,宫女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一紧,仿佛骨头都快要被沈敬妃给捏碎了,可是别说呼痛,她连气都不敢喘粗一些。
昨日,已经在娘娘身边服侍了将近两年的贴身宫女突然在夜间暴毙,若不是这样,也轮不到好这个平日里只负担倒茶端水的二等宫人近身侍侯。
半晌,沈敬妃终于平缓了自己的心情,慢慢地放开了手,她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宫女,轻笑一声,“倒是个懂事儿的。待下回了宫,给半日假,好好歇歇,明儿起,就在我身边当差吧。”
“多谢娘娘。”宫女连忙跪地叩首。
御书房里,皇帝站在窗前,看着屋外迎风怒放的各色珍品菊花,微阖双眼。
寒风起,多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