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并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径直奔着那些拉着患者遗体的车子而去。
十辆板车上,已经摆放了尽百具遗体。
匆匆赶来的林青追上李燕问道,“哎,子彦,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李燕轻声回答道,“眼下,我还只是个猜测,还需要好好地问一问才能确定我想的对不对。”
“你要怎么问?问谁?”
李燕指了指车上的遗体,开口说了句话差点把林清直接吓的跳起来。
李燕说:“问这些尸体!我要验尸!”
为医者,虽然避免不了接触到尸体,可是验尸,那却是仵作这种贱业之人才会去做的事情。李燕说干就干,她从板车上挑了老中轻,男女共六具遗体,吩咐官兵送到危症区的一间空房之中。
李燕要验尸的消息不径而走,很快,整个园子里所有的大夫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不仅如此,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很快飞出了院子,飞出了南城,飞到了顾瞻的耳朵里。
这一天一夜,顾瞻也没有休息,如今,吴大人已经彻底地和家眷一起住进了县衙里最安全的地方——监狱。而顾瞻自然而然地接手了他全部的工作。
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顾瞻马不停蹄地处理着与赈灾有关的诸向事宜,调整安排人手,分发赈灾粮食和衣物,更重要的是,在得到从园中出来几味重要的药材需要加大剂量之后,顾瞻派出八百里加急快马进京讨药。
顾瞻忙完这一切之后,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这时候顾瞻才想起来,他已经连续有十四个时辰没有吃饭睡觉了。
喝着暖胃的粥品,顾瞻脑子里想的却是不知道李燕现在正在干什么。有没有休息。有没有睡觉。
老天仿佛听到了顾瞻的心声,他这边脑子里李燕的模样还未来得及散去,园中李燕准备验尸的消息就传进了顾瞻的耳朵。
顾瞻一脸震惊地看着雨水,“你说,她要干什么?”
雨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自家主子回道,“爷,您没听错。她真的是要验尸!”
“胡闹!”顾瞻直接把粥碗扔在了桌上,拍案而起,“我就知道,但凡一眼看不住她,就总得弄出点动静来!”
顾瞻像困兽一般的在屋里转了几圈,“清明究竟在干什么,这么无法无天的事儿,竟也让她干出来!你,亲自去一趟,哪怕是把她打晕,也务必在她验尸之前,把人给我弄出来!”
雨水苦笑了一声,“主子,估计已经来不及了。这消息应该是一个时辰前传出来的,估计这会儿,已经在验了。”
雨水没敢告诉顾瞻,清明被李燕给扔在了园子外面,压根就没让他进去。
顾瞻冷眼看着雨水,在他眼中已经消失多年的血杀之气蓬勃而出,雨水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雨水咬了咬牙,终还是抗了下来,开口说道,“主子,就算您要处罚属下,奴才也只能认罚。可是眼下,您身边不能再离人了。”
顾瞻怒极反笑,点头说道,“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的这是反了天了要!爷不罚你,使不动你,爷自己去!”
“爷……”雨水一惊,这要真让顾瞻真进了疫区,那清明那小子还有活路么!
“爷,大事不好了。”
就在这时,惊蛰突然间跑了进来。
“什么事?”顾瞻冷声问道。
“南城暴动了!”
“什么?”
不止是顾瞻,连雨水都吃了一惊。
“我陪小公爷回来的时候南城那边儿还好好的,怎么会暴动了呢?”雨水抢先一步开口问道。
惊蛰气喘吁吁地回答道,“不知怎么,南城那边儿传出流言,说是李,不,是沐神医要活剖病患。那些有家人得病,被送进园子的一听了这个信儿,立刻就骚动起来,大批的人正往病患所住的园子冲呢!。”
“齐冰在干什么?”顾瞻怒道。
“齐大人已经增兵了。可是一来流民太多,二来齐大人他们一直都围在外围,又怕有流民借机冲破防线,所以……”
“去看看。”
顾瞻多一刻也呆不住了,大步流星地冲出屋子,向外奔去。
与此同时,李燕的验尸工作非常顺利……算是非常顺利的正在进行着。
除了几位被吓的晕了过去的大夫被抬出去,还有一大半的大夫在不同程度的呕吐之外,一切都学算正常。
当六具遗体皆被解剖完毕,李燕又一一缝合好之后,终于对着依然坚持在屋子里的刘老大夫和林清、薛知微点了点头。
“找到了?”刘老大夫问道。
“主要的病因在于肠胃,刚刚您也看到了,死去的病患皆是因为肠道破损而亡。病患的排泄物没有处置妥当,如今虽然入秋,但依然有蚊蝇助以传播。”
“太棒了!”林清双手一拍,“找到了病源,这下可算好了!”
连薛知微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恭亲王看中李燕不是没有道理的。旁的不说,单就是敢用病患的遗尸验检这一点,自己就是做不到,也不敢做的。
这时候,守着园子的官兵匆匆跑来,隔着门冲着里面大喊道,“各位御医,大夫,园外来了大批的流民,说咱们这里用活人剖体,要冲进来抢人呢!我们这里人手不多,快要抗不住了。千户大人让小的来请各位去下处暂避,免得受了伤害。”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皆是一惊。
眼下,虽然已经找到了病源和传播的途径,可是如果这园子一旦被流民冲开,那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这该如何是好?”刘大夫紧张地说道。
虽然刘老大夫有年纪有阅历,可说到底毕竟他也只是个大夫,这样的大场面,他是没有见识过的。
不仅是他,就连林清和薛知微这样常在宫中行走的御医也不曾接触过这样的情况。
此时,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到了李燕的身上。
李燕没有说话,从容地向着自己面前的六具遗体连鞠了三个躬,这才转身出了屋子,脱去身上隔离用的棉布衣袍,向正门走去。
刘大夫见状,忙也脱了自己的外袍,匆匆地跟了上去,其他人亦如他一般,很快,整个园子里的大夫和助手们来到了园子的正门处。
来传信的小兵吓坏了!
这些大夫可是他们活下的唯一指望,别说是御医,就是本的地大夫们,若是伤了碰了哪一个他都担不起这个干系。特别是那位年纪最小的沐神医,千户大人特特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了!
可是,她不仅不退,反带着人朝正门走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外面隆隆的撞击声,一下一下的好像敲在众人的心上一般,守园的官兵们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奋力抵着大门。
大夫们的脸上或多或少的带上了或惊恐或愤怒的表情,倒是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李燕,依然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开门。”李燕轻声说道。
“啊?沐神医您说什么?”
“我说,打开大门。”李燕重复了一遍。
“可是……”
“没关系,开门吧。我倒想要看看,究竟谁敢踏进这里半步。”
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脸的镇定从容,好像她是一位在千军万马间可以随性游走的常胜将军一般,守园的官兵仿佛也找到了主心鼓。
园子中官阶最高的千户走到李燕身边,高声喝道,“听沐神医的吩咐,开门!若是流民冲门,首先保护各位大夫的安全。”说着,千户狠狠地瞪了小兵一眼。
随即,千户大人低声说道,“为防一会儿会发生变故,沐神医莫不可离开我的身边。”
李燕对着千户大人笑了笑,“多谢千户大人,但刘老先生年势已高,还请多护他的周全。”
李燕的话音未落,千户大人只觉得自己眼前白影一闪,李燕已经跃到了自己三丈开外的地方。
此时,园子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直在外面涌动的流民,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李燕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门内门外,相隔不过一丈之地。
可是刚刚情绪高涨的人群仿佛一下子被人施了定身的魔咒一般,个个僵在原地刚没有人敢往前一步,跨过那个及膝的门坎。
他们不进来,不代表李燕不出去,李燕稳稳地一步一步向门口逼近,她每近一步,门口的流民就向后退一步,仿佛向他们走过来的,不是一个年轻貌美,雌雄莫辩的少年,而是一个青面獠牙,随时要收割他们性命的厉鬼一般。
李燕终于跨过了门槛,来到园外。
人群瞬间向后连退了七八步,只留下了两个倒地不起的人。
不等李燕说话,就听她身后的刘老先生惊呼道,“这不是封先生和陈先生么?”
李燕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兵丁说道,“快到两位先生扶起来,带去治伤。”
“是。”兵丁快步上前,扶起两位大夫,很快,被挤在人群之中的其他本地大夫把两人接手过去。
李燕脸上带着轻漫的笑意,环视了周围一眼。
“设座,掌灯。”李燕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