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纳兰英费力的睁开双眼,他嘴唇干裂,脸色蜡黄,浑浊的眼睛在四下捕捉,寻着纳兰雪的身影。
纳兰夫人去看护纳兰轩,此刻这里只有纳兰雪一人在。夜里很静,纳兰雪背靠在帐子上,身上穿着那件白色劲装,腰间的玉片寒凉,直直地要凉进骨子里。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望着虚弱的父亲,过了好久,她道:“父亲,我在这里。”
纳兰英转过头来,看着纳兰雪缓缓地走到自己身旁站定,女儿柔美的面容下隐藏着一股哀伤,他伸出手来,抚上纳兰雪的眉心,少见的温柔道:“一眨眼,我的雪儿这么大了。你母亲……把你生的真好。”
纳兰雪点点头,眼泪渐渐盈满眼眶,看着形销骨立的父亲,她一时间觉得很忧伤,上一世的纳兰雪根本没有这个机会见到纳兰英,在纳兰夫人不咸不淡的态度下,嫁给言祯,替对方以将军之女的身份,带着纳兰家将士奔赴沙场,灭焦岩国,平狄戎部落,让言祯的皇帝之路一路平坦。
她不知道当初是什么让自己坚持下去,根本没有爱,她的家族给她的只有压力,而她偏偏生了女儿的皮囊,却做了男人应当做的事。言祯成大位时,她被毁右眼,纳兰家全家灭门。曾经跟过她的将士都没成为她的靠山,因为他们都死于她之前,她更没能护这些人周全。这些为她奋勇拼杀过的人们啊……
“父亲,”纳兰雪的声音有些嘶哑,“雪儿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从没见过雪儿,就在雪儿身上寄予这么多的希望。”
纳兰英将手放下来放在纳兰雪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是我纳兰英的女儿,自然跟别人不一样些。你哥哥的脾性你也知道,慈母败儿,成不了大事。可是你不一样,从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此生纳兰家当为你驱使,只有你能接替父亲成为纳兰家的统帅。”
纳兰雪摇摇头,“可是父亲,雪儿只有十三岁,恐怕以后不能……”
“你能,雪儿,你能。春猎那日你不是做的很好么?我虽常年在外,可是一直吩咐你母亲千万不要荒废你的武艺,女子刺绣的闲碎事情不是纳兰家女儿当做的,看来,雪儿,你天生就是做将军的料。”
纳兰英说的艰难,可是眼睛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确信。他相信,纳兰雪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从他第一眼见到纳兰雪开始,便觉得纳兰雪的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决绝,这是应当在另一个人身上存在的。
“父亲,哥哥这样子,难道您没有想过是您一手促成的么?哥哥他其实很努力了……”纳兰雪分辨道,她也见过纳兰轩举剑,也见过对方努力进取的样子。
纳兰英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手心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了纳兰雪,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道:“那日的宴会,金丝玉衣我本是给你哥哥准备的,纳兰家就这么一个男儿,如果不是他实在上不了台面,父亲又怎么会忍心看你受苦?可是你哥哥他,你也看到了。”
纳兰雪脸色颓败的看向纳兰英,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说出一句话来,长夜漫漫,纳兰雪就这样和纳兰英对视许久,最后纳兰英仿佛叹了一口气,纳兰雪有些恍惚,那声叹息,好似存在,又好似只是幻觉。
纳兰英最后道:“你母亲她有没有来看过我?”
纳兰雪深深地点点头,“有的,父亲。”母亲她整日整夜守在您的身边,只不过现在不在了。后来的话纳兰雪没有说出口,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何就是说不清楚。纳兰夫人近几日对她的态度大转,可是纳兰雪仍旧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一种无法横越的鸿沟,就算距离再近,也跨不过去。
纳兰英苦笑一声,“你去吧,父亲想休息了。”
纳兰雪站起身来,她盯着缓缓闭上眼睛的纳兰英,过了很久,直到对方呼吸均匀,她才转身出了帐子。
夜未央,风很凉,月高高挂在天空,寒冷的光打在纳兰雪的肩膀,小昭和红药都没有跟来,一时间皇家大营里安静极了。只有少数几个帐子还亮着灯,大多是一些小姐不愿入睡,在说着悄悄话。
纳兰雪握紧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帐子慢慢走去。
“小姐。”
“恩。”
“小姐。”
“小姐……”
一路上,时不时会有纳兰家的将军们对她弯腰行礼,就连纳兰英的直属将军萧河都对纳兰雪微微点头,纳兰雪行礼走过,举止得体,又不显小家子气。
萧河看着脊梁挺直的纳兰雪,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敬佩之意。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只停留于对方在纳兰英重伤时,她暗自命人协助东佳郡主寻找汾阳王,点名要将军的副官随行,在对方任务失败时,毫不犹豫将其斩杀,就这份魄力,实在不应该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出现。
并且前段时间他觉得副官不对劲,派人跟踪了三个月才查到对方是月夕皇帝派来监视纳兰英的线人,怎么就这么巧,他偏偏就被纳兰英的女儿纳兰雪斩杀?这不该是一个巧合……
正在萧河沉思之际,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在脚下,他心里一惊,猛然抬头,纳兰雪身穿白色劲装站在他面前,女子昂首挺立,眉心的红痣在月夜下更显清绝。
她淡漠的看着他,眸子里不带有任何的悲喜,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是萧河将军?”
萧河脸色微变,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人,身上却有一种摄人的力量,他点点头,道:“回小姐,末将是萧河。”
纳兰雪对萧河还有些印象,上一世的他跟随父亲奔赴疆场,是父亲的得力助手,后来因和狄戎交战,被对方将领砍下一只手臂,随后生死一线,虽活了下来,却终生不得上战场,最后在回纳兰家当了护卫,明明心有不甘,但仍忠心耿耿。
“在纳兰将军伤势痊愈之前,军中部众由你统领,不知你可有异议?”纳兰雪道。
萧河有些惊讶,他抬起头来看着纳兰雪,有些为难,“小姐,这怕是有些困难。末将能力有限,实在不能当此大任。”
“我信你,在我还没有得军心的时候,我信你。还请萧河将军不要让纳兰雪失望。”纳兰雪侧过身子看着萧河,“难道萧河将军没有胆量统领50万大军?”
萧河听罢,迎上纳兰雪黑色的眼眸,“但凭小姐吩咐!”
“那便好。”纳兰雪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再逗留,错过萧河,在他的注视下身影渐渐的小了。
好不容易走进自己的帐子,却发现一个不速之客。纳兰雪苦笑一声,“国师大人真是好兴致,这个时候在女子的帐子里就这样端坐着,难道不怕惹别人非议?”
景泽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纳兰雪嬉笑一声,“我都对外称你是我的女人了,就算让别人发现又怕什么?左右他们这几天多了个谈资而已,你我身上又不掉块肉。今天我二哥言祯可是要被你气死了,他恐怕万万没想到自己费了半天力气,早已经被太子殿下占了先机。而且,你竟然派小昭去告诉他,偏偏小昭前几日还和他打了一场,一环扣一环,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纳兰雪叹了口气在对方身旁坐下,接过景泽顺手给她倒的热茶,也不理会他那些激动发昏的话,慢慢喝了一口才道:“小昭和红药他们被你支出去了?”
景泽也不说话,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脸上,认真的盯着纳兰雪,眼神竟然慢慢变得柔和起来。纳兰雪在他的注视下,脸有些发烫,不自然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景泽摇了摇头,“我只是奇怪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你,你大多时候很冷漠,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冰块,没有任何的感情。有时候又像个小姑娘似的怕拖累别人,对待家人,你又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依赖,纳兰雪,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纳兰雪脸色一变,她喝茶的动作一顿,对上景泽探寻的眼神,纳兰雪突然心里一动,随即她下意识的错开对方的目光,半晌道:“我就是我,仅此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多变,国师大人想多了。”
说罢,纳兰雪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背对景泽,一点点解下手腕处绑缚的丝带,仿佛是想借这个动作来回避景泽方才的问题。
景泽却看破纳兰雪的窘迫,接着道:“算命师告诉我你上一世是个温柔的女子,却没有告诉我你上一世全部的经历,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够直接!
纳兰雪解开丝带的动作骤停,她右眼昏厥,浑身骨骼欲裂,恨意在四处爆射喷薄,她血红着眼睛,过了好久,才一字一顿道:“我是被言祯……被他亲手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