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踏出警察局的大门,季小完就哭着给顾言仕打来电话。
“哥,陈一舟不见了,病房里乱七八糟的,陈一舟肯定挣扎过,他不是自己想走的!”
顾言仕脸色遽变,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吼:“小王!小王!陈一舟出事了!”
很快的,警察急匆匆赶去了医院,调取监控,追踪陈一舟的去向,结果却让人一脸懵逼——监控画面显示陈鸣将昏迷的陈一舟用轮椅推出了医院。
“陈叔叔?陈叔叔要带陈一舟出院,为什么搞得这么大阵仗?”顾言仕眉头紧蹙,“医生还说要再住一段时间院呢!”
小王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很快就有调取沿路监控的刑警打电话过来了:“目标人物离开市区,坐大巴进入邻市朝着高铁站方向而去,期间我们查到,陈鸣在三天前购买了两张去广西的火车票,还有一个小时三十五分钟列车到站。”
“这事儿不对,绝对不对。”小王的脸色也变了,急哄哄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喂,胡队长,我小王,陈一舟……”
顾言仕转身就走,季小完连忙追了上来:“哥你去追陈一舟吗?带着我!”
兄妹二人急匆匆的开车往邻市而去,陈鸣显然是早有预谋,挑这个时候突然带走陈一舟,要不是季小完来看陈一舟发现他不见了,估计陈一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他带走了。
只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
警方速度很快,陈鸣带着陈一舟还没抵达高铁站,就被拦截在了外面。
天黑之前,顾言仕才和季小完匆匆赶来,然后在当地医院见到了被警方控制住的陈鸣。
陈一舟还在昏迷,医生在检查他的身体状况,顾言仕忍不住问陈鸣:“陈叔叔,您这是干什么啊?陈一舟的腿不能随意移动,您这好端端打算带他去哪里啊?”
陈鸣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上充斥着死气,他的情绪很激动,态度十分恶劣:“我带我儿子走,你们凭什么拦着我?凭什么?我犯了什么法?我到底犯了什么法?”
一边的警察忍不住开口:“先生,你暂时还是别问了,他状态很不好,被拦住时还袭击了我们好几个同事。”
正说着,一个医生就过来敲了敲门:“送来的那位陈先生已经醒了,开口要见他的父亲陈鸣老先生。”
“我能去吗?”季小完连忙开口。
医生为难的摇摇头:“他想见自己的父亲,单独见。”
季小完满脸的失望,顾言仕安慰的拍了怕她的肩膀,她眼睛红红的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不安的握住了哥哥的胳膊。
没一会儿,紧闭的病房里就传来陈一舟痛苦的吼声:“您胡说,我不相信!”
陈鸣的声音比他的还要大,不顾一切一样声嘶力竭:“我是被人捡回来当狗一样养大的,入赘给个比我大二十岁的疯女人之后才学了个开煤车的手艺,一天挣二十块钱甚至不够吃饭的,我这么活着没关系啊,可我有了你,我能让你也这么活吗?”
里面的嘶吼疯癫而固执:“他说能给我一大笔钱,还说能给我落个户口让你可以读书,所以我就答应了!我就干了!我用我这条命换我儿子出人头地,我值了!下地狱我都不怕!”
里面陡然死寂。
门外听到动静的人都面面相觑。
季小完跑过去敲门:“陈一舟,你和陈叔叔怎么了?开开门,你们开开门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陈鸣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顾言仕想上前搀扶一把,陈鸣却在他的手碰到他的那一刻,像是见到鬼一样猛地躲闪开,目露惊恐的看着他:“你别碰我!”
顾言仕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陈叔叔,你怎么了?”
陈鸣却再不敢看他,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落荒而逃,顾言仕一头雾水,转而进了病房,看见陈一舟正紧紧地握着季小完想给他擦眼泪的手,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推开。
季小完的表情十分受伤。
顾言仕愣了,陈一舟是个直男癌,一贯的口号是“男人流血不流泪”,眼下他紧紧咬着牙关,表情隐忍而痛苦,似乎不堪让好兄弟看到自己这怂样,他看了顾言仕一眼,用被子蒙住了头。
季小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张着手想拉他头上的被子又不敢:“陈一舟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不就是跟你爸吵架嘛,至于这样吗?”
“陈一舟,到底什么情况?”
顾言仕也坐到病床边来,拍拍他,陈一舟在被子下面无声的流泪,他咬着牙说:“顾言仕,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眼泪拼命的往外涌,陈一舟就拼命的忍着,用哽咽的声音狠狠的说:“我们父子欠下的债,我一定会亲手还给你的……”
“什么意思?”顾言仕更加不解,“陈一舟,你可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有话直说。”
被子下的陈一舟却换了个话题:“顾言仕,麻烦你帮我告诉一下警方,我父亲就是想带我回老家,我不肯,所以发生了争执,我并不是被绑架了,替我说声麻烦大家了。”
“好……”顾言仕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让季小完留下来陪你——”
“不要!”他立刻出声拒绝,“让她走。”
季小完的眼圈顿时红了:“陈一舟,你什么意思?我还不稀罕陪着你呢!”
她扭头哭着跑了,顾言仕有些尴尬:“陈一舟,她是有点儿烦,可你也别这么直接啊?”
“我很累言仕,我想休息。”
“那好吧。”
顾言仕又等了一会,陈一舟依旧没有要露脸的意思,他只好悻悻的也出来了。
拿出手机一看,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木叶打过来的,顾言仕连忙回了一个过去。
“木叶你在哪儿?我没听见手机响。”
“没关系,我不放心去了一趟警局,然后他们告诉我你去找陈一舟了,我正在过来的路上。”
“你去了警局?”
“我……没有见到白浩,他不肯见我。”
“嗯。”顾言仕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过来,一个人开车吗?”
“肖睿陪着我的,白浩那个叫君少成的保镖在开车……说是,”木叶的语气有些无奈,“说是他boss的钱都给了我,让我替他boss以后每个月给他结工资。”
白浩啊……
顾言仕无声的叹息,这个男人就像是早就预料好了自己的下场了似的,从容冷静的将木叶托付给他,然后利用有效保险合同避税避债任何人都动不了的功能给了木叶一笔足够她此生富裕生活的钱,如今又把君少成留在木叶身边保护她……
他与她之间的缘分,不过就是她的父母路过时救了他一命,可他却将所有灰暗的,痛苦的事情都揽了下来,然后倾尽一生给了她所有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如果不是木叶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不是白浩不肯说出来一切,顾言仕想,在这样的守护面前,还有能容得下他的位置吗?
通话还在继续,顾言仕换了一个话题:“你们还有多久到?”
他听到木叶转而问开车的人:“君少成,还要多久?”
君少成很是敬业的回答:“十分钟左右。”
“好,我等你。”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当地警方确认没事之后前脚离开,后脚陈鸣就离开了医院。
小王急匆匆的跑过来问胡队长:“胡队长,我刚刚看见陈叔叔走了,怎么就这么让人走了,你们告诉陈一舟了吗?”
“陈一舟本人都亲口告诉当地警方这不是一起绑架案,只是家务事,我们自然没有扣人的道理啊!”胡队长满不在乎的瞥一眼小王,“你小子大惊小怪的。”
他吆喝着别人准备也离开,脚腕却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吓了他一跳:“我靠陈一舟?!”
陈一舟不知道何时从病床上下来了,更不知道何时爬到了门口一把抓住了胡队长的脚腕,吓得一群人七手八脚的连忙把他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喊:“轮椅呢?”
“我靠你们怎么回事让陈一舟爬过来了?”
“头儿……”
陈一舟被小王背起来,却死死地抓住了胡队长的袖子,力道太大,整个把胡队长的袖子都撕了。
众人都被“刺啦”一声弄愣住了,陈一舟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了动:“我要举报我的父亲陈鸣。”
所有人又是一愣:“陈一舟,你伤的是脚,怎么脑子也傻了?”
眼泪顺着陈一舟灰败的脸颊滑下,他带着鼻音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说:“我要举报陈鸣十六年前杀害顾氏集团前任董事长顾悦女士,以及未成年儿童林辰。”
一片死寂。
警笛很快拉响了,在夜色下闪烁成斑斓的光点,而在一个逼仄的老巷子里,泛着油垢和污秽的地上正躺着好几个毛发颜色各异的男人。
顾言仕靠着水泥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的嘴角破了,颧骨上姹紫嫣红好像开了染坊,身上的衣服更是惨不忍睹。
在他的不远处,君少成比他稍微好一点,还能捂着受伤的胳膊过去拿脚尖挑一挑晕倒的陈鸣。
“这老头大半夜的瞎跑什么,害我一来就被木小姐指使着过来追你们,早知道我就把车开慢点了。”
顾言仕勉强喝了一声:“喂,你放尊重点,那是我兄弟的亲爹。”
君少成“哦”了一声,又拿脚去踢地上那几个打手:“这群人是混那条道的?闲着没事儿谁放出来欺负老人家的,不知道尊老爱幼啊?”
“我听说你被白浩一顿打收服之前,也是黑道混的风生水起的一个,认不认得出来这些是哪条道上的?”顾言仕还在喘着,他有些力竭,站不起来。
君少成弯腰在一个男人身上翻翻捡捡,满脸嫌弃:“最不入流的那种,俗称‘小混混’,不配叫道上的。”
说话间,木叶和肖睿已经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拿着电筒的警察。
看到眼前的情景,木叶脸色都变了:“言仕,你没事吧?”
她跑过来蹲在顾言仕面前检查他的伤势,那几个警察嚷嚷着招呼:“快通知头儿人找到了,打电话给120!有人受伤了!”
顾言仕小声的安慰木叶,眼看着那些混混都被铐了起来,最后两个警察居然上来把陈鸣也给铐了,他一愣,连忙挣扎着阻拦:“喂,你们看清楚,那是陈一舟的亲爸!”
“抓的就是陈一舟的父亲。”小王小声说,搀着他往一旁走,“陈一舟他……他把自己的亲爹给举报了。”
“什么?!”
小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乎努力在组织语言,半天才开口:“顾言仕,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这个事儿,你先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然后你,你这件事情,等回去之后,你问陈一舟吧。”
警笛和着急救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某种不安到令人绝望的真相,终于逼近到窗前,只差一根手指,就可以捅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陈鸣统统都承认了。
或者是得知是顾言仕救了他的命之后,或者是得知木叶就是当年从快要爆炸的车里将他救出来的那对夫妻的女儿之后,又或者,他清楚明白的知道今晚这几个名义上“打劫”,实则为了要他命的混混并不只是简单的混混之后……
“李秘书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带着那个叫林辰的孩子去撞夫人的车,夫人的车好像不能急刹车一样,我撞过去时都害怕的下意识刹车了,可她没有,我永远都忘记不了夫人当时的眼神……”
陈鸣瑟瑟发着抖,眼泪鼻涕不断往下流,他用纸巾擦了又擦,手哆嗦的完全控制不住:“我不是人……”
他呜咽着,终于崩溃的痛哭:“我这样的人十六年前就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可那对路过的夫妻救了我啊……他们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陈鸣哭得几乎晕厥,面前的警察不得不连忙停下来叫医生。
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嘈杂一片。
木叶被拦在外面,心里很焦灼,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从外地回来之后,陈一舟就失去了联系,季小完都找不到他。
顾言仕也什么都不告诉她,就连肖睿,她觉得肖睿都好像知道什么,却瞒着她,她知道他们是担心她受刺激,所以甚至都不能质问。
等了很久,顾言仕才从里面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般,每一步都虚浮着,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会踩空而摔倒。
木叶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他却又在看到她时,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向她微微一笑:“小叶,我们回家吧。”
“言仕……”
木叶喃喃的,顾言仕上前牵住她的手往车旁走去,他本能的往驾驶室走,木叶反握住他的手拉住他:“我来开车。”
顾言仕还是笑一笑,好脾气的绕到副驾驶,他全程都表现的像一个没事人,却让木叶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车缓缓地停在了车库,木叶想下车,却忽然被顾言仕一把握住了手。
“言仕,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她坐回来看向他,顾言仕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木叶,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怀疑是叶文静害死了我的妈妈,而季康德是包庇者这件事情?”
木叶顿了顿,轻轻的说:“我知道。”
“原来一直以来,是我错了。”顾言仕咧嘴一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说,“害死我妈妈的人不是叶文静,是我妈妈的丈夫,我的亲生父亲——季康德。”
“你说……什么?”
“很难以置信吧?我用了16年的时间,却亲自证明了我的生父杀死了我的生母。”
木叶颤抖着伸出胳膊抱住了顾言仕的脖子:“言仕……”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言仕像是一个迷失了方向而无措的孩童一样,回抱住她的肩背,就这样委屈的哭了起来:“我一直很恨他……恨他包庇那个女人,我努力的查当年的事情,就是为了告诉他,他包庇的那个女人是个杀人凶手……”
“可真相怎么能是这样呢……”
“那是我的妈妈呀……那是他的妻子啊……”
“他怎么能杀她啊?他怎么敢杀人啊?”
“我该怎么办?”
“木叶,我该怎么办,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还间接害死了你的父母……”
“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查的……”
“木叶我不该查的,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木叶……”
“顾言仕。”木叶带着哽咽的声音轻轻的在他耳畔说,“你抱着我,抱着我就好,我陪着你,我永远都陪着你,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陪着你……这不是你的错。”
顾言仕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
木叶的眼圈通红,她紧紧地抱住他,努力的抱住他,在这狭窄的车内空间里给他陪伴,陪伴他走在这最让他绝望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