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宝骢望着她洗净的脸颊,如北方寒冬里枝头的积雪般清澈洁白,“我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会帮你吗,于公子。”她扭了扭腰身,妩媚至极:“我不是傻子,好人和坏人我是分得出来的。眼前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蓝姑娘不必如此见外,如今我们也算生死之交,叫我宝骢吧。”他笑了笑感叹道,“江湖儿女果然不同凡响。”
“好”蓝雀瞳一口答应了“那你也可以叫我瞳儿。你很荣幸,因为只有我的亲人才能这样叫我。”
“我平日里只觉得你机灵圆滑,万万想不到生死关头竟也能如此刚烈。”于宝骢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番称赞大大出乎蓝雀瞳的意料之外,她竟有些无所适从了,“你,你怎么一直在瀚轩楼里呆着,我以为你有办法脱身呢。”她故意转开了话题。
于宝骢:“因为信你,我信你一定会回去,是不是,如果没有徐霸出来搅局。”
听了这番话,蓝雀瞳不由得心生愧疚,相识以来,这一次的愧疚最为深刻。“恩!”她笑着点点头,“天晚了,我先回去了。”说着便离开了。
这一夜真是辗转反侧,她的心不烦,只是乱的很。她想着原本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可是当她想起宝骢时,她就知道她的眼前不仅有两种选择,而是要么生,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虽说蓝弑羽名震江湖,但作为菜鸟的她可是连武功都不会,她从生下来就有无法治愈的顽疾,从小到大鬼门关走了无数遭。叱咤风云的是她师父和两个姐姐。距离太原劫案也有小半年的光景了,这段日子倒是平静了不少,可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人忐忑不安。
她大姐蓝雀翎是十足的女中豪杰,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久经江湖这一路逃往大漠少不了要受些风沙之苦;二姐蓝雀尘醉心医术,此次前往苗疆虽是凶险难测,可终究有师门苗疆医馆的庇护,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差池。她每每忧心之时便以此劝慰自己,稍微心安之时便又想起她的师父。
自与两个姐姐分离之后,师父便带着她马不停蹄的一路向南,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师父早已身负重伤,一路车马劳顿终究支持不住在三个月前撒手人寰,临终前含泪说了一句“师父对不起你”还叮嘱蓝雀瞳继续向江南逃去。她总觉得师父的这句话另有玄机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转天醒来,又是日上三竿了,她梳洗好走到后院,远远的望着于宝骢,他正在马厩里为小玲珑梳理毛发。
蓝雀瞳常常会想一个像他那样奢华的男人怎么会愿意如此细致的照顾自己的坐骑,渐渐的她也会动摇,也会有想把小玲珑送给他的冲动,因为她的确照顾不好小玲珑。
于宝骢见到她也停了下来,他弯下腰拿起另一只刷子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蓝雀瞳接了过来:“我也很想好好照顾它,我从京城一路走到这,很多时候都是牵着小玲珑,因为我舍不得骑在它背上。”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于宝骢解释这些,她突然意识到她怕于宝骢觉得她不够爱护小玲珑,“我还是做的不够好,我有两个姐姐,从小就很照顾我,她们现在都不在我身边,小玲珑是我唯一的伙伴,我——舍不得它。”
“我知道,你会好好照顾它,我也知道你很爱护它,否则重金之下怎么会不舍得卖给我。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慢慢学,最重要的——有心就好。”于宝骢仿佛也在一夜间变得十分善解人意。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秀丽的锦囊,“送给你的,打开看看喜欢吗。”
蓝雀瞳有些惊讶的接过来,她打开一看,是一串做工精细的腕铃,她轻轻晃了晃,叮叮当当热闹的不得了。
“喜欢,你该不会是一早去买回来的吧。”蓝雀瞳脸上笑开了花。
于宝骢帮她系在手腕上,“那当然了,跑了几家店铺才能找到让我欣赏的,想你的手腕纤细明净,我的腕铃精致亮洁,真是天作之和。”
“胡说什么呀。”蓝雀瞳害羞的把手缩回来,叮呤当啷,铃铛们仿佛也在嬉笑着。“你呀,无事献殷勤,肯定又在打我小玲珑的主意,别以为送串铃铛我就会动摇。要知道人活着不能什么都没有,正是因为穷,才更要守住尊严和思想,我的小玲珑就是不卖。”
“我知道,我已经决定不买你的小玲珑了。”他拍拍手上的灰尘。
“什么?你不要买了?”蓝雀瞳听到后既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看来又盯上别的马了,有新欢了是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它们缘分未到。”于宝骢顿了顿“我要走了,瞳儿。”
“你要走了”蓝雀瞳惊讶,紧接着说不出的失落涌上心头。“要去哪里啊?”
“回京,我离家小半年了,家中事多,近日来我娘连传家书说想念我,让我回去。”于宝骢的脸上瞬间挂满失落:“实不相瞒,大约半年之前我爹惨遭横祸死于非命,我一路追来是想捉拿凶徒,可惜……”
他的眸子在一片没落中低垂下去,而她竟在一片无言中流泪,原来这世界上遭受着丧亲之痛的人不仅她一个。这一刻他们终于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默契。
“你上次说西域有种武功可以操控飞虫……”她很想把彼此从困顿的泥潭中拉出来,突然想起上次说到一半的事。
“哦,是。”于宝骢迅速调整心情说道:“你可听说过西域的蛊社。”
蛊社,她倒是有点印象。相传远西域有一个神秘的组织擅长养蛊、下蛊,更加耸人听闻的是有些蛊社弟子竟在自己身上种蛊从而来练习一种驭虫之术。“我是听过,不过说到底都是传言。”
“非也。”于宝骢又是淡漠的一笑:“两个月前有蛊社弟子袭击了苗疆医馆,同时展示了骇人听闻的以蛊驭虫之术。在医馆内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很多人猜测那人就是蛊社中最传奇的弟子——蛊之子。”
苗疆医馆!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二姐蓝雀尘自幼拜入苗疆医馆学医,半年前她们姊妹分离四处逃亡,想来二姐必是躲进了师门,如今医馆遭逢巨变她不由得为她那心思单纯的二姐捏了一把汗。
“瞳儿!”于宝骢叫了叫正在发呆的她。
“回京,那就是要一路向北走喽。”她回过神来问道。
他点点头:“恩,你呢?还要留在这里继续游山玩水吗?”
蓝雀瞳:“不,我也要走的。只是我会一路往南走。”她依然谨记着师父临终前的叮嘱。
于宝骢听到不由得有几分沮丧:“你一定要往南走吗?我还以为我们会是同道中人。”
“那你一定要往北走吗?你要回家,我也一样想念我的亲人。还是你的黑麒麟舍不得我的小玲珑。”蓝雀瞳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于宝骢笑了笑“看来马也好,人也好,想要在一起始终要看上天是不是愿意赐给这样的缘分。瞳儿,此一别你我一南一北,相背而行,想必再难相见了。所以他日若有缘再聚,黑麒麟未娶,小玲珑未嫁,那时我们便成全了它们,好吗?”
“好!”蓝雀瞳一口答应,她想着反正日后相见也难了。“那你打算何时启程啊,我送你。”
于宝骢:“明日一早。”
“那好,明日一早我一定送你。今天呢就让你再照顾一天小玲珑,也让你走的没有遗憾,我呢也算仁至义尽。”说罢便要离去。
谁料于宝骢一把拉住了她,“你要去哪,今天你要和我一起照顾小玲珑,再怎么说也算相识一场,临别时我总要教你些东西,日后你才不会亏待小玲珑,我也算对得起黑麒麟,因为我坚信它们是天作之合。”
那一天蓝雀瞳其实什么也没学到,因为她的心很乱。
她的心思一向平静如水,但遇到于宝骢以后就乱了。
其实一路向南也找不到她的亲人,但她必须向南走不能回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往南走,只是遵照师父临终的嘱托。
第二天一早于宝骢的人马正在打点行囊,远远的见蓝雀瞳也拎着包袱走过来。
“呦,蓝姑娘今天真早啊,该不是要拎着包袱牵着马和我们少爷一起走吧?”小耀调皮的说。
“一派胡言!”蓝雀瞳斥责道,继而又转向宝骢“我也要走了。”
于宝骢:“你要——向南走?”
“那是自然。”蓝雀瞳原本并没有计划什么时候要走,只是她已不想再看送别的背影。
蓝雀瞳把行囊跨在肩上:“我一定要在你之前走,我不想看着你离开,我要你送我,一直看着我的背影。”
“好,我为你牵马,一直送你到城外。”于宝骢毫不犹疑的应道。
这一路她想了太多,她羡慕着于宝骢,羡慕着他的家世,羡慕着他对生活洒脱的追求。
而她自己的人生却充满着太多的迷茫。
此刻就要分离她有着淡淡的忧伤,不知宝骢心中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淡淡的不舍。
“还有一件事,‘玲珑面,珠玉眼,水畔映影双双倩,花侧引蝶日日飞。’后面几句呢?”蓝雀瞳问道。
于宝骢微微一笑“玲珑面,珠玉眼,水畔映影双双倩,花侧引蝶日日飞。聪灵耳,疾风蹄,踏云追月形似龙,满身羽飒琉璃金。”
“这是……称赞小玲珑的?”蓝雀瞳吃惊不已,说话都有些口吃了。
“是啊,玲珑面,珠玉眼,第一句已透露玄机,不然你以为呢?”于宝骢坏笑着反问道。
蓝雀瞳大失所望:“我没有以为什么啊,就到这里吧,我走了,你保重。”
于宝骢:“希望有再见的一天。保重。”
蓝雀瞳离开了,于宝骢望着她的身影,此处情怀欲问天,相期相就复何年?
希望这小小的戏弄可以让她印象深刻,不至于很快会相忘于江湖。
蓝雀瞳走了,尽管她没有理由却非要向南走,但必须承认人生的抉择需要勇气,心中那未知的向往也很难成为踩在脚下的路。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这样和宝骢分开,此生不复相见。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从此天南地北,拢不住无限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