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雨的夏天傍晚,她突然来到我的房间,问我,庄子说万物方生方死,对不对?我看着这张脸,和我有些像的脸,我的姐姐,第一次主动问我 ,一时间我居然说不出话来,“聋了?”她喊,又离开了。
我不断回味着她的问题。之后她上了大学,大二突然就回家说是不想上了。妈妈也不敢问。上大学后她就没有回过家,暑假寒假都是如此。
她愿意流亡,她想死在一个不认识她的地方,当她二十九岁的时候。这都是我最后才知道的。
智商156的她在20岁的时候就开始厌倦了。厌倦学习,厌倦思考,厌倦生活,厌倦生命,厌倦人类。
她的绝望那样的彻底。
她还是回家了,又像一个凯旋回国的女王,不可一世。就在她离开的这两年内我飞速的成长,我紧紧的追随着她,我也要她的一切荣誉,一切骄傲,一切霸道,一切恶毒。
但当我站在她的位置的时候,大家记住的依然是她。
她这次回家变得温柔多了,不再那么赤裸裸地霸道。
在一个冬天的下午,她回家了。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就下雪了,她早早地站在窗户前看雪,妈妈急忙过去,跟她说话。她像一个隐形人,一言不发。妈妈默默地走开了,我感觉的到妈妈的失望和担心,妈妈这一辈子就是为她而活得。我深知。谁让她拥有这样一位可以让别人都羡慕的女儿。这是命,一种注定 要被辜负的命。妈妈的命。
一个不承认自己有弟弟的姐姐,一个叫弟弟蠢货的姐姐,她回来了。我是多么的不情愿,我曾热切的期盼她就那样死在学校,永远不再见到她。
这样的感觉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生活中有没有这样的人,你很崇拜他很欣赏他,甚至在别人看来的缺点在他那里都能成为你模仿不起的特性。可是当他遭到不幸的时候你还是会偷偷地幸灾乐祸,虽然事后你会为自己罪恶的想法自责。
长大很久之后推论这样的感情才隐约地知道
这样的感觉多半是由于嫉妒,另一部分则是她所带给你的伤害过于深重。
我看到窗前的她,静静的走开,她对着雪说话。
就这样,她对着镜子,对着一切可以照出她容貌的东西说话,叫着自己的名字,说着自己的心情。
偶尔她还会对我笑笑,这已经很是难得。
她考虑着虚无的焚怆意义,对于她的思想,她的语言,我闻所未闻。
当她心情好的时候,她也跟我说会话。我知道她跟我说话,是因为她了解我根本不懂得她在说什么,她需要的是一种陪伴,一些人的气息。
有一次她突然就对我说,你不懂得我在说什么,为什么还要听?虚伪就是这个样子,并且我不希望你问,我不喜欢别人说话,别人说话的声音很脏。
我吃惊的看着她,我在她的面前像是透明的,聪明的女生就像女巫,神秘阴森,我害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而她却是那样的不留余地,让我就范。
在家呆了一年,她又要走了。
我还是希望她离开,和这种人在一起很压抑,就像一种传染病,她的独孤像一种潮流,让人有那种热切模仿的魔力,尽管我对于她的焚怆思想还是不懂。我也学着她对着镜子默默说话。
我使劲的擦拭着面前的镜子,还是那个我,苍白的脸,瘦瘦的脸,我是真的没有看见自己的灵魂。难道我对自己都不真实。
我想起她的话。
“人只有和自己对话时才最真实,透过镜子中的肉体才会看见自己的灵魂。”
可能也就仅仅这一句话,我是可以理解,至少我可以评判出这句话的前半句是对的。人对自己是最真实的,因为人从不欺骗自己,即便是欺骗也都是让自己好过些,欺骗自己的人要么是自虐狂要么是犯贱。
我不停的擦着镜子,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那个我,距我如此的近,但我却越看越觉得陌生,这种陌生隔着万水千山,镜子里的人是我,我却觉得陌生的可怕,陌生里隐藏着深深的恐惧。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陌生的事了。
灵魂是可怕的东西,我是注定看不见自己灵魂的人,我站在镜子前久久的注视自己,除了一望无际的陌生,别无其它。
我转身离开镜子,回头想想,不禁笑了,是呀!我为什么要相信她的话,学她照镜子,她的世界深不可测,可能我终其一生也不会理解,而对她来说,我的模仿像一个小丑,造作滑稽。
天慢慢黑了。
她走了大概12小时了,可是我觉得她还是在这间屋子里的,穿着宽宽的睡衣用粗粗的铅笔写残断的语词。
从小到大每一次她离开我都觉得她会永远的离开,离奇消失,离奇死亡,让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一次也这样。
不过这次对于她的离开,我不再是希望她死了。开始我对她有些惦念。好像就是在此刻她开始是我的姐姐了。
原因很简单,在她回家的这段日子里,她只和我说话,这样的不常于他人的亲密其实仅仅限于和我说话。
听了这些,我才觉得她算得上是姐姐,毕竟我的姐姐和别人的姐姐是那样的不同。她比一般的姐姐都聪明,都绝情,都耀眼。所以对于她长久的绝情我也释然了许多。
所以她和我说话,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我们的关系,要知道她是那么的不屑与人对话,甚至是她的母亲。妈妈不停的问我,姐姐都和我说了些什么?我该怎么回答,我总不能说我只是一个听众,因为姐姐说话从不需要回答。
姐姐只是讨厌人,讨厌人的声音,讨厌世界,讨厌世界的喧闹。人的声音太脏了,世界的喧闹太愚昧。
她说话让我听,仅仅是因为她有时觉得迷茫,她分不清她活在她镜子里的世界还是镜外的世界,她必须证明她是活在这个她看不起,让她厌倦不己的世界上的,所以就需要一个人,一个活在她镜外的人,确切的说她仅仅需要的是一种证实,一种人的气息的证实。
这算不算我的悲哀?我的姐姐,当你看到这段文字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冷艳。我并不会觉得悲哀,我可怜我的姐姐,她对人是那样的讨厌,怎么会这样?她难道不知道她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