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酒店很普通,不简陋,谈不上金碧辉煌,它红色的招牌上写有几个烫金大字:三台烟酒。进门后,首先可以看到一个收银台,然后是货架上整齐的烟酒。店里没有客人,林枫在柜台后看一本通俗小说。见唐壹进来,他把衬衫袖口往小臂上捋了捋,拿过把椅子,让唐壹坐下。
林枫告诉唐壹店里的一些情况,以及他在这里工作的具体内容和待遇。考虑到唐壹情况特殊,林枫省略了很多不必的繁文缛节。唐壹的主要工作是记账、整理货架和清洁之类,店里有两人,另一个人负责销售。工资一千八,长白班无休。林家在城南有栋公寓,员工免费,伙食自行解决,每个月有二百元的补贴,合计两千。
林枫很快介绍完毕,唐壹险些没跟上他的节奏。他和昨天在球场上相比,判若两人,刹那间,唐壹脑子里又被林枫那句“球场里是最纯粹的”给占据。
犹豫,习惯性的犹豫。自己退了房马上来到这家店的行为是果断的,林枫说话风格突变,但是合情合理,字里行间并没有不妥之处。
还是犹豫。
唐壹顿了顿,告诉林枫,希望能先在这里干一天试试,算是实习。今天正逢林枫坐店,他欣然接受了唐壹的提议。
林枫接着告诉唐壹其他的一些细节,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两人各有各的想法。林枫担心他又私自招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父亲会不高兴,即便昨天他和父亲提起时后者默不作声未表反对。唐壹则很纯粹地希望明天也能遇见个亲切的人。林枫抽出两张十块给唐壹,道:“拿去吃点东西吧。下午不用来了,四处去走走,简单熟悉下这座城市。”说完,他取出一块牌子交给唐壹,吩咐后者带牌子去城南的三台公寓,找王伯领间房间。
唐壹唯唯诺诺地记着,说了声再见,拉开门准备出去。不料林枫又把他叫住,换了刚进门时的严肃面孔,道,“明早七点,唐壹,别迟到了。”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燥热的大街上,陌生、彷徨、压抑、怀疑……种种情愫在唐壹心里翻滚。他时而高兴,时而难过,没由得的觉得青春大概就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悲伤。如果没有林枫的二十块钱,唐壹的午餐就是包里剩下的干粮。他的钱完全不够接下来一个月的开销,何况他还不清楚烟酒店的工资是压多少天,如果压得太久导致弹尽粮绝,那只能厚着脸皮朝林枫透支一些了。临行前哥哥塞给他的一千块钱,唐壹又偷偷藏到了陆青的包里。唐壹想,当时可以接下,等回去了再还给哥哥,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早已过了饭点,店里只有他一个人,老板关了空调,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风扇。
电视剧里意气风发的侠客,坐在饭桌前总是大声喊,小二,来一壶好酒,两斤上好的牛肉。落魄的人,则只点一碗阳春面。他们说话时,语气很低,仿佛面是乞来的。
等面端上来,唐壹才知道阳春面就是清水面,电视剧中好歹能看到菜,眼前的面汤上却只飘着点葱花。
走出面馆,唐壹带走店里空调剩下的最后一丝凉气。时间还很充裕,他打算徒步往南走,一路看看这个城市的面貌,等天色变晚,再驱车前往公寓。炎热逐渐浇灭了他的兴奋,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早知如此,自己就在中心公园里走走就好,虽然它的名字俗里俗气,但景色还是一绝。这时,唐壹发现了另一件糟糕的事:他走错方向了,他一直在往北走。唐壹不停地安慰自己,反正这时候都要乘车去城南,往哪儿走都是一样,可懊恼总是一次次地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直到在装有空调的公交车里坐上一会儿,唐壹的心情才有所缓和,才有心思看窗外倒行的人流。公交车又一次启动,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儿匆忙跑到后门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请求司机说她要下车。
胖乎乎的司机把车停下,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什么,表达对不注意站台的乘客的不满。仿佛纯粹是为了出气,接着他用高得发颤的声音喊道,市南站还有没有人要下车了?!
市南站?!唐壹心里一惊,赶忙回应司机,连跑带跳得下了车。
耳后司机的抱怨声很快被汽车发动的声音湮没,四周还是陌生的,路人行色匆匆,面容冷漠。络绎不绝的人潮中,他的身影仿佛被定格。在此刻。
他想起了很多事,故乡,大海,卧室里粘贴得很随意的海报,渐行渐远的人,还有许巍的歌。
也许就在这一瞬间
你的笑容依然如晚霞般
在川流不息的时光中
神采 飞扬
也是在这个瞬间里,油然生起回家的愿望,在一片颓唐中,愈渐强烈。唐壹站在路边,看眼前接连不断的车辆。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此刻心里是喜是悲,回家的愿望是否依然强烈。脑海里开始飘过无数的残句,像梦境里情节的开始,气势如虹。残句里有歌词,有记忆中的只言片语,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还有一个疯子的呐喊。
也许,I need a doctor。他想。
身后的小树林中猛地响起一阵蝉鸣,唐壹仿佛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他看见刚刚和他一起下车的女孩在路边系鞋带。不远处,一辆车正疾驰而来。唐壹快速跑过去,抱着女孩就往后拖。他身体失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女孩被唐壹连拖带拽好算脱离危险,但整个人歪坐在了他的腿上,样子有些难看。汽车嗖地一下过去,耳边继而响起女孩的声音。“干嘛啦你!”她尖叫道,挣扎着唐壹身上爬起来。
“他妈的找死啊?!”伴随着怒吼,轿车的后车窗徐徐打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车窗里探出个脑袋,看不清楚样子——硕大的墨镜卡在他的脸上。那人嫌车窗下落的速度太慢,一只手不断地往下压,尽管心里明白这是徒劳却依旧不肯收手。他一把摘下墨镜,顺势甩了下头。之后,他手捏墨镜,冲这边指指点点,手一滑,墨镜跌在地上,摔个粉碎。他的脸终究未能看清楚——这时,车已经驶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