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惨叫,整层楼都开始放肆颤抖。
进入唐氏,大概是顾阳二十七年来犯得最大的一次错误。
他从身家清白、人见人爱的翩翩公子,忽然有一天变成了委曲求全的狸猫太子、虎视眈眈的心机继承者。染色的谣言如轻烟散入公司的边边角角。甚至食堂刷碗的大婶,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色彩斑斓的猎奇。
知道不,那个顾阳啊,一来就当上主任了,原来是老板的私生子!
简直不能忍。
陶诺安慰他:“没关系啊,女婿也是算是半子。大家这么说,其实,其实也说错嘛。”
顾阳几乎暴走:“我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平白被打成了歪脖子树。这是对我名节的侮辱、人格的亵渎,要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小姑娘们还怎么相信我是个坚实可靠的忠义之人?还怎么快快乐乐地约会呢?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美貌,在谣言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吗?”
“别泄气。”陶诺走上前,踮起脚尖轻轻抱了抱焦虑的小伙儿,“你还有我呢。别人诬赖你,可是我相信你。”
“还好有小诺。”顾阳感动地抱紧她,“只有你懂我。”
陶诺似颇为担忧,蹙眉在顾阳耳边小声说:“那个人这么做,无非是想赶我们走。可是我们来公司不久,除了姐姐,几乎没有接触的人,怎么会得罪人呢?”
“我们?”顾阳感觉耳边酥酥麻麻,很是心醉,小声提出质疑,“只有我,没有你吧?”
“讨厌!还不是一回事嘛。”陶诺娇嗔,“你让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么说的出口嘛?”
顾阳嬉笑:“知道啦,夫唱妇随。真是宝珠吗?她这么个直脾气的人,应该不会背后捅刀子。”
“顾阳哥哥要怎么做?”
“你猜。”他在陶诺脸颊上捏了一下,露齿一笑。
——他当然会斗争。
面对生命中的奇耻大辱,要以血还血。
所以顾阳,买了一架小提琴。
仿斯氏“天鹅号”的手工定制琴,纹理质朴,音色丰满,花去了他两年的积蓄。亲手交到唐宝珠手里,他要看到她如这把琴一般昂贵的愤怒。
而宝珠,只是把手心握紧成拳,又默默松开,捧起琴,对他展颜一笑:“有心了,我收下了。”
收下了?顾阳愕然:“你要接受,我我的礼物?”
“开个价吧。”宝珠昂首望他,眉眼里有数不尽的波澜,“你这个是赝品,怎么,日子不好过,接了私活吗?”
和预期的完全不同,今天的唐宝珠,还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像童年的伤口已经被抚平,就像伤心过的往事已经如烟散去。
她唯一为他所知晓的痛苦,而今都惊不起她心间的波澜。
顾阳打心眼里不甘心。
“唐宝珠,我作为你,你的领导送你礼物,是,是在给你面子。我提醒你,不忘,忘记你的身世,我是可怜你没有妈妈疼。不要一副趾高气扬,这副表情,学学我,放下身段,好好地好好说话……”
“砰!”小提琴被丢在了地上。
“啪!”顾阳脸上被扇了一巴掌。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唐宝珠面若寒霜,眼中的温度几乎将顾阳冻成寒冰,她将一枚戒指项链拉出衣服里,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看清楚,这是我妈妈给我的信物。有一天她会回来找我的!你凭什么说她不疼我?”
此情此景,恍若隔世,顾阳的心一滞。
当时也是这样,一架小提琴被摔碎在地上。小宝珠推开小顾阳,扑到她妈妈怀里。可是她的妈妈,穿着烈烈红裙,软绵绵躺倒在地上,痴痴看着宝珠,她说对不起,原谅妈妈。
小顾阳大喊着冲上去,在唐万青身上拳打脚踢。
十二月的寒风,吹湿了小宝珠的眼睛。
她的妈妈背负了丈夫的背叛,闻名全市的美女小提琴师,与青年企业家门当户对的婚姻成了城中最大的笑话。他要始乱终弃,回归初恋的怀抱。她宁为玉碎,毅然决然地离婚,从此狠心抛下幼年宝珠,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若是从来不曾爱过,为何要挽着不爱的青春跳入一场婚姻的坟墓?
七岁那年的那一天起,顾阳想要保护这个泪眼朦胧的小妹妹。他逗她,找她玩耍,亲眼看着她一点点站立起来。
七岁那年的那一天起,软糯的唐宝珠变得躯壳坚硬。
她不需要保护。
只是她的伤口还没有结痂。
——还是尖细的高跟鞋,唐宝珠冷眼看着顾阳,一步一步从他身边走开:“卡号发给我,琴我会赔你的。”
“等一下。”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顾阳拉住她的手,“对,对不起。”
宝珠弯起了唇角:“道歉就不必了,带着你的小诺离开这里就是。”
“真,的是你?”顾阳一时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要赶我走?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
宝珠的身影映在他的眼眸中,顾阳又开始晕眩,迟钝着小声说,“为什么,要散布你,我堂堂顾少爷是私生子的谣言?”
“你该吃药了。话都说不顺溜。”宝珠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自顾自走到门边,“臆想症越发严重了,传这种话对我有什么好处?”
“还有,”宝珠忽然顿了顿,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陶诺是谁?”
顾阳慌了神,又看不分明宝珠的意思,脱口而出:“陶诺她是,我女,女朋友!来陪我体验生活的。”
唐宝珠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会,扭头就走。
她离去时的背影铿锵有力,就像裹了一层坚硬的钢板。
顾阳隐隐有些不安,赶紧追了上去。
窗外开始下起雨。宝珠的衣裙渐渐淋湿,她抬头看看天,越走越急,忽然“砰”一下摔倒在地。
顾阳躲在屋子里,想着宝珠刚才冷冷清清的眼神,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扶她。
此时已是临近凌晨,喧闹的街道上唯见雨中闪烁的街道,遥遥传来汽车鸣喇叭的声音。
宝珠跪在地上,任雨水打湿她的头发,打湿她的衣衫。
她慢慢抬起头来,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脖颈,忽然浑身发冷。